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对厂督大人的再改造 作者:北风信子 文案 东厂厂督与小宫女的故事。(男主假太监) 东厂厂督在一次喝花酒的时候看中了一个清倌儿。 沈寂:我要把她养成身娇体软易推倒的狐媚子,然后……… 众人:嘿嘿嘿? 沈寂:送给皇上! 湘萦原本不过只求一世安稳,没想到,有人要把她送入宫。 湘萦:我不入宫! 沈寂:什么? 湘萦:我要入宫! 沈寂:这就乖了。 可是,为什么,到后来沈寂发现,自己的目光已经离不开她了。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湘萦,沈寂 ┃ 配角:双成,卫宣帝 ┃ 其它: ================== ☆、清倌   秦淮河畔,虽已入夜,仍然灯火通明。湘萦正揽镜梳妆,吱呀一声,房门开了,窸窸窣窣的衣袂摩擦声之后,帷帐被拉起了一角。湘萦侧头去看,衣着亮丽,浓妆艳抹的月妈妈走了过来。   月妈妈还未开口就堆满了笑,尽管月妈妈平时也是一个笑模样,可湘萦瞧着,今日月妈妈的笑的确是从心里透出来的,可是有贵客上门?   果不其然,月妈妈透过铜黄的镜子,仔仔细细地审视了一番湘萦的脸。湘萦受着月妈妈的打量,有些明白过来。今天大概就是她的日子了。她有些紧张。湘萦自小就从这烟花之地长大,也老早明白像她们这些姑娘的未来是在哪里,虽然她们这些人被别人所不齿,可湘萦并不自伤与身世悲苦。   前些日子里,落难困于此地的好人家的姑娘道她懵懂不知愁滋味,被月妈妈听见了,对那姑娘好一顿数落。反而赞湘萦是真真的通透人。是不是通透人湘萦不知道,她不过是想把日子过好罢了。   湘萦这边晕着烛光,想着自己的心事。那厢月妈妈思绪也飘开了。镜中这姑娘面容还是稚嫩的,可也能瞧出未来的美人样子。自己当初也是有眼光的,趁她还小就买了回来。这些年的调/教,琴棋书画都拿得出手,人也听话,尤其是这长相,百里挑一。在将来一定当的起一个艳名远播的花魁娘子。就是,要是有贵客要赎买,就得仔细权衡一下价格了。   月妈妈从自己头上拔下一根金钗,插在湘萦的发髻上,觉着满意了,才开口道:“今天晚上有贵人来,湘萦如今可以为妈妈分忧一番了。”湘萦低头道:“承蒙妈妈照料至今,为妈妈分忧是湘萦应当的。”   月妈妈点点头,也不言语,领着湘萦往楼上的雅间走。   楼上不似下面那般闹哄哄,交谈的声音也分外清晰。一个粗犷声音道:“厂督大人为主子爷操劳国事,劳苦功高。您从那富丽堂皇之处来了南京,咱们见识太小,唯恐怠慢了大人啊。”   接着是一阵乱哄哄的谄媚和告罪。湘萦听得兴趣寥寥,想着为官之人的马屁也没什么特别的,与这里的姑娘捧着恩客的手段都不如。   月妈妈和湘萦在门外站了一小会,以免打扰贵客的谈兴。湘萦估摸着是时候进去了,正要推门而入,那个被捧着的人发话了:“诸公谬赞了,本督不过是为主子做些琐碎事情,算不得什么大事。”这声音清冷而威势极重,与刚才众人浑浊的声音十分不同。   湘萦顿了顿,月妈妈已经推开了门,告了一声罪,将湘萦拉到人前:“各位爷就等了,这是我们湘萦,琴棋书画,吹拉弹唱样样在行的,断不会饶了爷的兴致。只一点,这丫头第一次接客,面嫩得很。要是冒犯了几位爷,还请担待则个。”   湘萦进门,向众人行礼后,低头不语。座上的一个油头大耳的华服莽汉道:“不碍事,不碍事,面嫩的别有一番风情,哈哈哈哈哈。”   又有一个作文人打扮的白面书生道:“即便是不解风情,以这位娇客的姿容风度,也是可以谅解的。”   莽汉接口道:“这等美人,只有厂督才有福享用了。”   湘萦一进来便看见了隐隐为首的那位贵人。席中诸人各有不同,似是三教九流俱全。而他仅仅是坐在那里,便堪堪压住了所有人的风头。湘萦偷偷地往上打量,那人穿着墨黑色长袍,五官精致,令人见之忘俗,他的嘴角总是带着一丝笑意,可惜神色中的那种冷峻像是积年所得,一如重重积雪,难以消融。   湘萦往上打量时,不巧正撞进那人的眼眸中。瞳仁漆黑,仿佛深渊般,让人跌入其中。幸好那汉子粗犷的声音把湘萦从失态中唤了过来。   厂督?湘萦恍惚想到,如今难道不是东厂的头子才被叫做厂督了,这人难道是个太监?真实可惜了这幅好相貌。   被称为厂督的那人见湘萦移开了视线不禁轻笑一声。湘萦这下瞧见,觉得奇了,这人笑起来很是勾人,倒是比她们楼里的姑娘更像狐狸精。可惜那种压迫感却并未随着轻笑而消融,倒让人觉得是一个久经欢场的浪荡子的不怀好意的笑了。   那莽汉见两人眉来眼去,一边拉住湘萦的手,把她引到厂督身旁,一边暗自腹诽:沈寂这太监头子不仅在内宫作威作福,到了外面竟还想着这些风月之事,也不知道他品不品得个中滋味。   他突然感到一股冰冷的视线在他身后,瞥了一眼,看见沈寂正似笑非笑地忘着他。他浑身一激灵,怕是刚刚想入神了,面上流露出了些许端倪。他感觉后背一身冷汗,连忙点头哈腰,给沈寂又斟满了酒。   沈寂不过盯了他片刻,然后很快懒得看他。这莽汉轻轻呼出一口气,庆幸自己逃过一劫。   他先前是太得意忘形了,这沈寂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侍奉两代君王,内廷被他掌控得死死的,在外还有东厂为他效命,十足的佞臣做派。偏偏他大权在握,朝中诸人竟是敢怒不敢言。   沈寂接过到手的美人,半拥她在怀。适才看她走来,仿若细柳扶风,步态含羞带怯。可惜旁边这碍眼东西,一会儿□□,一会儿冷笑,分外扎眼,看得他怒火中起。   沈寂看着怀中人,偷偷地用帕子不停擦手,许是嫌弃刚才被人牵过来。可现下见她被人抱着也并无抗拒,难道是嫌弃那人的皮相。倒是个有趣东西。   他细细看了湘萦的模样,没想到越看越心惊。开始进门没瞧仔细,这相貌竟是与从前先皇宫中艳冠群芳的第一美人梅妃有个七八分相近。   那梅妃不光模样风流,气度为人也是风流极了,从宫中传来些个语焉不详的流言看,竟还与许多皇子皇孙不清不楚的。留言也不用管它,沈寂可是知道如今的小皇帝还珍藏着一副梅妃的画像,这可十分有趣。   这边湘萦面上看着神态自若,实则还是手足无措。为了不叫别人看出,特别是不叫桌上其他姑娘日后耻笑,只得放松了身子,学着别人,依偎着。   她看着别的姑娘在频频娇声劝酒,暗自决计了几回,却仿佛觉得这酒盅有千斤重,竟是连伸手都觉得不妥。   这样下去也实在不像样,湘萦琢磨着。爷们来这是为高兴的,这幅矜持谁乐意看?   她伸手去拿酒壶,斟满酒杯,动作行云流水,半点心思不显露。可沈寂明明感觉到了这清倌的局促,他看着她露出勾人的笑,又稚嫩又老练,轻声劝他进酒。   沈寂起了些促狭的念头,他勾着她的肩膀,就着她的手,将酒饮下。可是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的薄唇碰着她的手指了。不过只是片刻,他以重新舒适地歪在椅子上,看着湘萦的脸上渐渐升起一层薄薄的红雾。   觥筹交错之间,夜已经很深了。有活泼的妓子在其中唱着小曲儿,更有人拨起琵琶。   沈寂此刻神色恹恹,底下有人察觉到,拱手笑着:“夜深了,各位不要辜负了春宵啊。”说着,搂着身旁的姑娘,便起身告退。   其他人见了,也识趣地散了。   湘萦跟着沈寂向客房走去,心下有些忐忑。服侍完沈寂更衣沐浴后,沈寂牵着她一步一步往床上来。湘萦空闲的那只手不受控制地攥紧了。   可是最后沈寂松开了她,转过头仔细看了她一眼。他有些在逗弄她的游戏中自得其乐,想看她对他的各种反应。   可是他没捕捉到任何表情变化,本打算把她晾在一边,自顾自休息的沈寂耐不住打算提醒她去床边蹲着去。   话到嘴边却转了主意,他烦躁地拉开了衣襟,指着床上的铺盖:“你就用它打个地铺吧。”   湘萦一愣,马上明白过来,顺从地卷起铺盖。她忘了,这人是个太监,还能把她怎么样?不过也是可怜见的,为了趁威风,还要和同僚喝花酒。   这晚上实在精彩,加上在地上睡得不习惯,湘萦一晚没睡好,直到凌晨才入梦。   湘萦醒来时,房内已经没有了沈寂的踪影。她起身,将床铺搬到床上,想了想,又将被单弄乱。然后才慢慢地梳妆打扮起来。   她推门出去时,正遇见月妈妈过来:“你可是个有福气的,昨儿那贵人已经把你赎了出去。等你一醒就接到府中去。哎呀,可真是体贴。”   湘萦知道沈寂没一大早叫旁人进来,恐怕是怕看到她一人在地上睡着,可是他没有一早把自己踢醒,也是当得起“体贴”这二字的。   倒是这么轻易的,自己就不再身处这烟花之地,却让湘萦觉得不太真实。那人昨夜并不碰她,赎回去,又有什么用呢?事到如今,也不得不从了。   一顶软轿,湘萦就抬进了一所幽静的宅院。此后十几天,湘萦都只与院里的奴仆打交道。初来乍的,也不好四处游荡。只打听到了这宅院的主人姓沈名寂,是东厂的头子,此趟来江南也只是稍作逗留。   不料几日后,院里终于来了一张生面孔。一个面容白净,身形机灵的青年男子向湘萦道:“姑娘,大人不日就要返京了,请姑娘一同登船。”   湘萦应是,接着问道:“大人似乎是厂督的身边人,敢问如何称呼大人?”   那青年笑道:“姑娘客气了,叫我小林子就好。”   湘萦道:“那就麻烦林大人照顾了。”   返京?湘萦抬头看着被院墙切割的四角天空,自此离乡,不知会困于哪种囚笼中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可爱的小读者们什么时候才出现?【望天 ☆、飞燕   经过多天的舟车劳顿,湘萦终于来到了京城。可惜她也没能够欣赏一下不同的风景,直接送进了一个戒备森严的大宅中了。   临下轿前,小林子凑过来,拉开帘子道:“姑娘从此以后,便舍了原先的身份吧,您大名唤作程双成,小字仍可叫湘萦。若是有人问您的来历,一概推作不知。这都是为了姑娘好。”   湘萦虽然不解,可是眼下形势也不得不应了。   几日后,湘萦身旁被指过来伺候的小丫鬟锦屏告诉湘萦,沈寂想见她。湘萦稍作整理,由锦屏扶着,向后花园走去。   湘萦瞧着枝头上开得正艳的桃花,又瞥见水潭里零落的花瓣,不知等待自己的将是何种命运。   锦屏随湘萦进到一个小院中,便悄悄退下了。顿时周边只余湘萦轻踏于石板砖的脚步声,她看见重重树影中一个白色的身影在晃动,那灼灼桃花似是点缀在那白袍上的花纹。   绕过树影,果不其然,那是沈寂坐在石凳上。他见湘萦来了,举起酒盅示意湘萦坐下。   湘萦向沈寂问了一身安后,便寻了一个石凳坐下,位置不远不近,于礼寻不出错处,只因湘萦不知沈寂是打算把她这样个人,以何种身份何种作用放在他身边。   沈寂将空酒杯放在石桌上,问道:“来到府中,可住得惯?”   湘萦在这里虽然在饮食住宿上没什么挑剔,可周围全是生人,且都不宜结交,再加上不知对未来作何打算,这些日子倒是闷闷的。可是这倒也不足为外人道,只得为他倒满酒回答道:“原不是什么千金小姐的,到哪里都住得惯。”   沈寂笑道:“这倒很好。”他按住湘萦倒酒的手,把玩了一下,又问道:“听说你们那的姑娘于歌舞乐器上都有所造诣,你最擅长什么?”   湘萦由着他摸手,回答:“我在这些上不过稀疏平常,只有舞还能看一看。”   沈寂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好像她是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他似乎被勾起了兴趣:“那请湘萦为我舞一曲吧。”   湘萦有些局促:“可是,没有曲子。”   沈寂高声道:“陈通,取我的琴来。”   湘萦吓了一跳,她进来时,除了锦屏并未看见园中有任何人。不过她很快想到这人的身份。作为一个特务头子,自是有道理随身带着几个隐藏的保镖的。   湘萦又扯了扯衣服:“这衣裳不够轻盈。”   沈寂眼中含笑,似是一副温柔的模样,他刚要开口,湘萦福至心灵:“我知道了。”   很快琴被取来了,沈寂轻拨了两下,问道:“你要什么曲子?”   湘萦回答:“自是看厂督的了。”   沈寂想了想:“前些日子去了江南一趟,倒听见乐伎间流传着按古谱新作的归风送远曲,你可听过?”   湘萦也算是乐伎这类人的一员,自是知道:“据说此曲原是赵飞燕所作,新曲也是十分有古韵。”   沈寂弹指间已成曲调,湘萦也不再言语。虽然现下春暖花开,但仍有料峭清风,湘萦自觉今日衣裳穿得臃肿了,听见琴声响起,轻轻抽开腰带,将外袍脱下。   除了白色里衣,湘萦还穿着一件藕色的纱衣,她觉得里面的衣服有些拖沓,取下腰带,又束在了腰上,等她忙完,才得空回头看了沈寂一眼。   沈寂何曾想过她如此举动,看她自顾自的脱衣已是大吃一惊,而后她又冲他一回眸,眼中像带了一把钩子。惊得沈寂接连弹错几个音。他努力弹回调子上,调笑道:“湘萦这是打算勾/引本督吗?”   再看她时,只见她的眼睛睁大,红唇微启,是个楚楚可怜的模样,沈寂倒一时分不清她是天生懵懂还是真在勾/引了。   湘萦见沈寂再没有话交代,便开始舞了起来。她伸展身体,一个亮相,似乎有了赵飞燕的媚态。而后随着琴声旋转,飘动。琴声飘扬,舞姿曼妙。动作间,清风拂来,点点桃花花瓣撒落在她衣袂之间,而她身姿轻盈,果然似是要学那飞燕,迎风而去。琴音越来越急,沈寂心神激荡间,却见湘萦冲他一笑,缓缓向他舞来,像是九天神妃,踏月而来。终于曲终,湘萦向他微微一拜,等她抬头时,一片不知趣的花瓣,从她舞松的领口,悄然没入其中。   沈寂默了半晌,而后抚掌笑道:“湘萦果妙人也。”   湘萦也是很高兴:“能博厂督一笑,也是不枉湘萦多年学艺了。前些日子里,湘萦不知能怎样为厂公效命,终日惶惶不安,今日厂公为小女子解惑了。”   沈寂为她轻轻抚下发间花瓣:“你切莫妄自菲薄,你难道要困在这区区府邸做一个舞姬吗?以你的资质,就是赵飞燕也做得。”   湘萦神色一肃,听沈寂这意思,竟是打算把她往宫里送了?湘萦尚在青/楼之时,来往贵客很多,宫闱中的秘事也半真半假地听了不少,可是不论如何,这宫中到底是个吃人的地方,像她这样无依无靠的,要想争///宠///,不仅机会渺茫,更是要把自身处于一个十死无生之局。更何况这东厂厂督,不过把她当成一个玩意,到时候,她争气的话,自是你好我好,要是一步走错,此人万万不会保她。   她装作闲聊的语气:“那赵飞燕可是个福薄命薄的,相比之下,湘萦更情愿作厂督府上舞姬。”   沈寂把玩着酒杯:“可是舞姬一类,不过贱籍出身,往往身不由己,养在权贵府中的舞姬,有时能被几经转手,见得腌臜事多了,还要为性命担惊受怕。比如说,若我府中的乐伎舞女惹恼了我,你猜她们活命的几率,是几成?”   湘萦被沈寂眼中的警告之意惊得心头一跳,她决计着目前无法抽身,只得侧身跪下:“厂督大人,赵飞燕乃祸国之人,大人为社稷计,更应该清君侧,使主上不耽于美色。。”   沈寂被一再忤逆,不怒反笑,他上前一步,扼住湘萦的下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她脸上再不现刚刚跳舞时的娇媚亲近,反而是像是笼上一层冰霜。淡扫的眉毛因疼痛而微微蹙起,眉眼低垂,也不看他,肌肤胜雪,下巴精巧,似是一块温润的美玉抚在手中。   沈寂忍住想要捏碎的欲/望,温声道:“你以为身为东厂厂督,本督是想做一代大贤,留名青史吗?妖妃和权宦,将来我们可是最佳的搭档啊。”他低头向湘萦靠近,徐徐劝导,语气温柔,像是要引人堕/落的恶魔。   而后他又站起身,讥讽道:“本督看重你的不过是你这张脸,还有取人一乐的本事,要不然,你以为你能进府门?”   他见湘萦脸上丝毫不见妥协,稍微用了几分力,将她摔在一旁:“你好好想想,最好自己想通,不然的话,本督有的是法子逼你想通。”   湘萦侧跪着,重心不稳,以手撑地,看着沈寂发怒,而后勃然而去,久久不能言语。小丫头锦屏这是跑了过来,忙搀扶起她,劝导:“大人就是这么个脾气,下人们稍有不顺,非打即杀的。姑娘是受委屈了,可这原算不得什么的,到时候服个软,就彼此相安无事了,千万不能忘心里去。”   湘萦闷闷不做声,仰头看了看漫天桃花,轻声道:“扶我回房吧。”    ☆、妥协   湘萦近日发现,自己身旁的守卫渐渐多了起来。以往他们就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现下竟是连话都不能搭上了。湘萦有心试探一下,她本对能否出府并不关心的,现在倒是有事没事都往大门口闲逛。果不其然,侍卫们以身为盾,就差拔刀相向了。   湘萦很无语,只能不与他们一般见识了。罢了罢了,不如回房睡觉,只是心下觉得沈寂实在小气。   当日被沈寂一番羞辱,说不生气那是假的。可回来细想后,觉得自己实在不值得为此生气。难以相处的人,湘萦不说常常见到,也时常碰见一两个。有些人惯会不把人当人,自己没必要上赶着与他探讨人生。   不过是一个脾气古怪的上峰罢了,既不是自己的亲朋好友,也无所谓他的态度了,只要在他手下,投其所好,办好差事就得了。要是以后自己上峰换了人,那就天高任鸟飞了。   湘萦回到自己房中,在榻上歪了片刻,却毫无睡意,拿着桌上的书本翻了一翻,向外问道:“锦屏,我上次叫你新买的话本呢?”   锦屏进来愁眉苦脸:“姑娘,还话本呢,大人都不让我出府门,要是我能买到话本的话,咱们一日三餐至于吃这个吗?”   湘萦看着锦屏从篮中拿出几个盘子,里面搁着些看不出是什么原型的青黄物。   湘萦沉默了半晌:“隔夜的,又是冷的?”   锦屏点点头,欲言又止。   湘萦道:“撤下吧,我没胃口。”   锦屏劝道:“姑娘,这饮食一天比一天差,厨房的那些货倒是真会见风使舵,明儿个会送什么来,奴婢可真是想象不到。不光是吃食,连热水洗衣都不管咱了,幸好现在是春日,要是天寒地冻的,这日子可没法过了!"   湘萦抬头看了锦屏一会,轻轻回答:“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湘萦知道锦屏说得没错,在厂督府上,自然万事都要遵从厂督的规矩。在这里她人生地不熟的,连说句寒心的话,连锦屏都是沈寂的人,她要背着干,那可真是不要命。   风刀霜剑严相逼啊,她叹了口气。其实原本做不做祸国妖妃,她其实是不太在意的,那只不过是为了堵沈寂的嘴罢了,可沈寂全然不在乎,自言要做奸宦。在这上面倒全然不顾地意外坦诚,她轻笑。   是了,她在乎的不过是自己的性命罢了。她一时想岔了,宫中容易死人,这厂督府不见得死不了人。沈寂可是以奸险狠毒闻名朝纲的。现在没有直接弄死她,倒是使一些小手段,看来还是觉得她的用处是值得稍许耐心的,要是真惹恼了他,不见得有什么好下场。   如此看来,是她自己太过自负了吧,没有跟人谈条件的优势,可不得顺着别人的意思走吗?人原本就不是把她赎了当作姨太太供着的。   湘萦打定主意,唤来锦屏:“你去打听打听,看看厂督在不在府。”   锦屏喜出望外,应了一声,连忙向外跑去。   不一会儿,锦屏回来回话:“大人正在书房,等姑娘过去呢。”   与上次见沈寂不同,这次湘萦知道了沈寂的目的,自己也有了决定,便不再惶恐。   她走进书房,看见沈寂正在写着什么,也就不再打扰,自顾寻了椅子坐下。   沈寂知道她来了,也没有停笔,房中气氛平和,两人根本不像有过争执的样子。   沈寂写了许久,终于停笔,向湘萦点头示意:“你想通了?”   湘萦点头称是。   沈寂道:“这就对了,何苦浪费彼此时间,我对你可有好一番打算,我且安排几个宫中的嬷嬷教你规矩,歌舞也要学一下,其它的,由我亲自调/教。”   他又问:“可读过书?”   湘萦回答:“字是认得的,正经书没读过,话本倒看过一些。”   沈寂笑道:“很好很好,不被教条所拘束,□□更添闺房之乐。可是正经女则,诗歌还是要看一点,面上总要装作文雅。”   湘萦看出他笑中的意味深长,噎了一下:“不要胡说,不是你想的那种书。”   沈寂失笑:“哦?我想的哪种书?”   湘萦虽然青/楼出身,可到底没经过事,不能谈笑自如。   沈寂不依不饶:“可惜了,虽然来自秦淮艳地,到底媚态不足,不过一个黄毛丫头,看来要费本督好一番功夫。”   湘萦不愿在这种话题上多费唇舌,不再说话。沈寂瞧她不再言语,伸手召她:“来看看本督的字如何?”   湘萦走去近观,只见雪白宣纸上用狂草作成一篇鵩鸟赋,字体狂狷,似乎有愤愤不平之意。   湘萦诵道:“‘且夫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大人身居高位,也觉多有掣肘,世间难熬吗?”   沈寂颇觉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原来自称只读话本是自作谦虚了,你且写一副字,供我一观。”   湘萦接过纸笔,沉思一会,只是落笔简单写就一句话: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沈寂笑道:“你倒看得开,可惜我即使为天地之炉所煎熬,也不愿放弃一切,看破红尘。”   湘萦道:“我原也是不懂的,只不过听人念叨了,就记住了这句话。”   沈寂只是不信:“难为你,身在青/楼快活地,还有人念这些和尚的丧气话在耳边。”他又道:“你倒比我那蠢笨的书童有趣多了,你以后就来书房给我磨墨吧。”   湘萦没想到,这么快竟得了沈寂青眼,顶了原先书童的职。可惜沈寂是个喜怒无常的,这样一番下来,不知是福是祸。   多想无益,湘萦见沈寂开始公务,就着手她的新工作——磨墨。   沈寂看着她的身影微动,身上似乎有暖香袭人,只觉岁月静好。灯下看美人,别有一番滋味。   “红袖添香夜读书,以前的书童越发觉得碍眼了,湘萦,本督日后怎可离了你?”沈寂在朦胧灯下,笑容更添暧/昧,他隔着衣料抚了抚湘萦的手腕,“明天晚上换件红衣来。”   湘萦已经知道了自己对沈寂的用处,也不再把沈寂的调/戏放在心上,这人惯会动手动脚的,也随他去。她顺从地应了是。   沈寂并不满意她无所谓的态度,顿时兴致来了。携了湘萦的皓腕,道:“我看今夜月亮很圆,咱们饮酒赏月,岂不美哉?”   这次饮酒的地方,仍是上次的桃园石桌。沈寂看着天上暖黄色的月亮,问道:“你离家这么多天,可曾思乡?”   湘萦自酌了一杯:“原本是孑然一人,思念倒不胜浓厚,许是时间还不算久,琢磨不出其中愁滋味。”   沈寂浅笑:“你倒是豁达之人,想当年本督与家人分别,端的是锥心之痛,数年过去,这滋味却更加刻骨铭心。”   湘萦看他虽然嘴角含笑,语气却生冷异常,猜想其中大概有不为人知的秘辛,便不愿多问,只是默默喝酒。   沈寂见没有回应,想想自己刚才说的话,自觉有些失态。他从来是不愿把自己的伤口示于人前的,更何况是有关自己身世的故事。大概是月色溶溶,使人心志不坚吧。   他把心事强压下去,专心赏月赏美人。湘萦看他不过片刻就神态自若,开始有些佩服他了,两人只管闲话家常,倒是其乐融融。   说不想家,但是湘萦心情实在寂寥,孤生在世,举目无亲,眼下还受制于人,似乎活着也没什么意思。这样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已经半壶酒水下肚。   沈寂抢过她的杯子:“多饮伤身。”   湘萦疑惑地撇他一眼,这人惯会调笑,可关心人,大违他的作风。她看见她的杯子上印有口脂的红印子,而那人转过杯子,细细观摩一番,就着这个印子,将杯中残酒一饮而下。   湘萦脸中发烫,激动之下站起身来:“你……你……”   可是她无法指责,本就是一个登徒子,本就是一个妓子。   沈寂拉过她的手让她坐下:“可是恼了?这样脸皮薄,怎么能行?”似是一件十分平常的事情,他像看着一个小孩子无理取闹那般:“如今我在内廷行事多有限制,你若进宫,不过是个宫女的身份,不过还好,一些后手,总还能布置一下。”   这是要和她谈正事了?湘萦对这话题转换的速度摸不着头脑。   沈寂不管她是否有反应,接着说道:“若是像有些秀女那样,高门大户出身,矜持守礼,依靠母家,得皇上高看,也能成为人上人。”他轻抚湘萦的脸蛋,“可是浮萍样的宫女呢?颜色是最首要的,更重要的是,要给劲儿,能勾人。你明白吗?”   湘萦木着脸答道:“所以,这就是你要调/教我的?”   沈寂拍了拍她的侧脸:“聪明。”   湘萦离了他的掌控:“大人您早说啊,也免得我摸不到章法,要说勾/引,大人的方法也太过文雅。”她又甄了一杯酒,递到唇边,半饮半倒。舍了酒杯,沈寂看见她的嘴唇被酒水所浸泽,嘴角还有透明酒液缓缓流下,沾湿了衣裳。   她抿嘴冲他一笑,整个人往他怀里依偎而来。她拉住他的衣襟,迫使他低头看她,两人呼吸交缠起来。   沈寂没想到本来惯是矜持的人竟如此大胆,一时没有防备,全然被她带动了节奏。   月色朦胧,沈寂觉得精神也有些恍惚,她还在等什么?下面应该……应该……   可是湘萦却退了一步,嫣然一笑,很是得意,然后提着裙子快步走了。    ☆、双成   湘萦回到房中,心中却并不似表明那般平静。她当时恼了一再被调/戏,还被取笑没见过世面,一狠心,决定让沈寂吃上一惊。她原本计划灌他一个皮杯儿,到了紧要关头还是临阵脱逃了,万幸走之前特意看了看沈寂,傻傻愣愣的,并没有看出她的心虚。   索性后几天,沈寂并没有回府。湘萦留得空闲思索了一下,不甘愿那种被沈寂牢牢掌控的无力感,回想那晚沈寂的样子,感觉找到了一个不那么憋屈的相处方式。   既然要她狐媚,那就媚给他看,青/楼出身的姑娘就算别无长处,这点还能被小觑了吗?   大概对她的表现很满意,湘萦发觉,这些天沈寂对她态度日益和蔼了。今日还亲自来到她房里,邀她陪自己去铺子里查账。   “多禄当铺?这也是大人的产业?”湘萦在南京时,也见过这号铺子,没想到沈寂家大业大,也不知是在朝中贪了多少。   沈寂见她对自己的铺子有所耳闻,很是满意:“你来京中数日,也要见见世面,毕竟明面上你还是程家的小姐。”   湘萦来京这么多天,还未出门逛过,听见沈寂的邀约,也很愿意出门。   湘萦原以为沈寂会带着一帮人去的,及出门时才发现,沈寂竟就这样随意地和她两人走了出去。   两人倒不像是为了公事而来,和那些无所事事的青年男女一样,在热闹的街上信步而行。虽然他们两个关系并不融洽,而沈寂只能算半个男人,湘萦这样胡乱地想着。   沈寂今日似乎格外有兴致,他没有直奔当铺,反而专门往小摊上挤,淘到一堆泥人,手钏子,鸟笼这些不值钱的玩意儿。然后统统往湘萦手上推。   被当作挑夫的湘萦并不开心,看着手里拿着的簪子,手串,觉得沈寂如此没有男子气概,只喜欢这些女儿气的东西。   沈寂逛尽兴了,回头看看任劳任怨的湘萦,不禁乐了:“哎,你怎么拿着这么多东西呢,可真狼狈。”他展开新得的扇子摇了摇:“你不喜欢的就都扔了,喜欢的,留着,爷赏你了。”   湘萦恨不得把东西都砸他脸上,可毕竟要仰人鼻息,她左右望了望,看见一个衣着破烂的小孩子,把他叫住:“姐姐送你点东西。”便把身上所有东西都给堆给了他。   这小孩见白得了许多玩具,很是高兴,冲湘萦一笑,就跑开了。   湘萦被小孩子的兴奋有些感染到了,直起身来,却见沈寂面色不霁。   他收了扇子,一副要赶紧办正事的态度:“赶紧走了,不要再耽误了。”   两人到了多禄当铺,刚一进门,就有掌事的迎了出来:“今日早起听见喜鹊叫,没想到是大人要大驾光临啊,您有事吩咐就行了,怎么能烦恼您亲自来?”   沈寂没心情听他吹捧,自己进了内屋。内屋里桌子上,柜子上摆满了典当来的物件,显得有些乱糟糟的。   掌事的先告罪了:“没想到大人今日来,没有整理,千万别污了大人的眼。”   沈寂摆了摆手:“你平日怎样,今日就怎样。你把账拿来,自去做事就行了。”   掌事的应了一声,不多时便捧了账本进来,掌事的见沈寂再不愿打扰,悄悄退下,当下房中便无人言语了。   沈寂丢过几本账给湘萦,也没管她会不会看。自己草草扫了几眼,便无所事事地开始把玩房中的各种物件。   他从架子上取下一把这扇,展开看时,却并没有发现什么稀奇的,这上面梅树画得好是好,可也并非名家作品,值不了几个钱的。倒是这下面的玉坠子,兴许价值还要大些。   他把玩着玉坠子,看见上面刻了一个“程”字,他隐约间被唤起了一点零碎的,熟悉的记忆,可是却像游丝般难以把握。   “梅树”他看着折扇上的水墨画,“程”他默念道,又转身望了一眼湘萦。   他记起了,在他家尚未遭祸时,父亲的那位官场好友程大人。程大人品节高华,独爱梅之傲雪凌霜。他自己家中也有几幅梅图。   可惜后来……   程大人家中倒不像自己一门全部遭祸,或许,还有故人之后?   在见到湘萦时,他对她的身世有几分怀疑,梅妃是程大人的妹妹,而湘萦长相酷似梅妃。   可是差人去打听,没有发现有任何问题,湘萦自小就在秦淮,可那位年龄相符的程家小姐,是在五六岁才遭遇祸事。   沈寂并没有去想要与故人叙旧,只是这可能出现的程氏族人恐怕要扰了他的计划。   湘萦是他送入宫的一枚棋子,程双成的身份既是一个吸引皇帝的手段,还是一个自己控制湘萦的办法。一个假身份,被揭穿可就是欺君之罪,而自己是她唯一的庇护。   湘萦发觉了本来四处游荡的沈寂现下一动不动,她抬头看去,只见他眉头紧锁。他发了一会呆,然后突然清醒过来般唤了掌事的过来。   “这扇子是从何处得来?”沈寂神色莫辩。   掌事的摸不准他的意思,只能谨慎地回:“前天有一身着小厮装扮的人来当这个扇子,可是小的琢磨着,那大概是个姑娘。大人,这扇子可是有什么不妥?”   沈寂沉吟道:“你可知他是哪家的?”   掌事的苦着脸道:“这小的就不知了。”   沈寂道:“下次你若见到这个人,马上派人来告诉我,不得有延误,同时,要把人拖着。”   掌事的连连称是。   等掌事的走后,湘萦奇怪地问道:“这扇子,有什么不同寻常吗?”   沈寂叹了一口气:“和扇子本身没什么大关系。”   几日之后,厂督府的后院住进了一位姑娘,府中众人十分好奇,却没有法子看她一眼,据说厂督十分/宠/爱这位姑娘,看得跟眼珠子一般,等闲不让人接近,只有心腹中的心腹才让近身。伺候这位姑娘的丫鬟婆子嘴也严实,任谁去问,也只是三缄其口。   丫鬟婆子们心思活络,看湘萦的眼神也变得有些微妙的同情了。   小丫环锦屏气呼呼地掀帘进来,湘萦打趣她:“瞧你,气鼓鼓的,谁惹你了?”   锦屏恨铁不成钢:“姑娘啊,您上进一些吧,瞧新来的狐媚子,把厂督勾得都不来看你了。”   湘萦觉得这里所有人都对自己和沈寂得关系有些误会,而他们误会得理直气壮却叫湘萦百思不得其解,一个太监头子,怎么还能让人以为在大开后宫呢?而对着沈寂争风吃醋就更可笑了。   可是沈寂大概乐在其中?也罢,反正自己吃不了亏,沈寂也不像一帮男人那样臭烘烘,更不像一般太监那样让人不舒坦,他的怀抱还有一股清冽的温暖气息……   他要是真想自己那样哄着他,也,不是不可以的……   湘萦揽镜自照,问道:“厂督大人可在府?”   锦屏看自己劝说有效,喜出望外:“在的!在的!”   湘萦又问:“你前儿做的桃花糕不错,听说这是你自己才琢磨出来的?”   锦屏得意的说:“是呢,前儿第一笼就孝敬主子你了。”   湘萦笑了笑:“你这手艺我可离不开,你现在去做点儿,我带给厂督尝尝鲜。”   打听到沈寂在书房,湘萦提着点心就来了。   沈寂见她来了,放下手头的东西说:“这倒不常见,你想我了?”   湘萦回答:“以前是我疏忽了,看来以后是要常来,我想不想没什么要紧的,就怕厂督忘了我。”   沈寂似笑非笑,存心看她唱的哪一出。   湘萦被瞧得不太自在,把食盒提了上来:“我亲手做的桃花糕,厂督尝尝可合口味?”她低头,似是不好意思,脸上浮出红晕。她自己并没什么耐心去讨好沈寂,可是口头上哄哄他十分便宜,临了自己却有些心虚。   沈寂被她取悦到了,捻起一个细细品尝:“味道倒还不错。”   湘萦抬头说:“可比得上后院新住进来那位的手艺?”   沈寂捏起她的下巴,让她被迫抬起头来,细细看着她的眼睛:“原来是在这儿等着我呢。”   湘萦心中忐忑,这会是沈寂对自己刺探消息的容忍界限吗?   可是沈寂并没有难为她,只是像不想解释一个复杂故事样:“与你没什么大干系,只当院里多个人罢了。”   没什么大关系?自己在这儿,人生地不熟,应是没有丝毫牵连才是,难道这也是要送进宫里去的?或者是沈寂的另一个“新/宠/”?   本来这趟是纯混脸熟加邀/宠/的,这下她的好奇心被激起了。自己本就失了先机,且不能被牵着鼻子,走一步算一步了。   湘萦装作体贴地转移了话题:“这几日天气挺好,厂督可想放风筝?”   沈寂有些失笑:“是你想玩?叫锦屏陪你就是。”   湘萦作惊喜状:“那我可以和锦屏出去放风筝了?”   沈寂敷衍地拍拍她的脸:“府中就很好,免得你们奔波。”   湘萦见沈寂没什么谈话的兴趣,简单几句言语过后就告退了。   第二天,肃穆庄严的厂督府上空飘起了两只五彩斑斓的蝴蝶风筝。   湘萦看着天上飞得高高的风筝,悄悄对锦屏说:“差不多了,你那只收收线。”   锦屏意犹未尽:“收线做什么啊?姑娘,你不玩了?”   湘萦诡秘一笑:“你不是想让我想法子去探探后院那位姑娘吗?眼下有法子了,你把风筝落到后院去。”   锦屏眼睛转了转:“好法子,好法子。您就看我的吧。”   不一会儿,在后院门口嗑瓜子吹牛皮的张婆子刘大爷和小丫头片子们就看见锦屏骂骂咧咧地过来了。   “我家姑娘的风筝掉进去了,让我进去找找。”   张婆子面露难色:“你看这大人吩咐的,叫我们看好门,不让人随意走动的。”   锦屏撒泼道:“可我家姑娘的风筝掉进去了,你是要我家姑娘向大人去讨?我心急之下可不会向大人和你们说什么好话了。”   张婆子被锦屏狐假虎威吓到了:“那我老婆子去帮你捡吧。”   锦屏等了一会,张婆子没有回来,继续向剩下几人怒道:“你们倒还坐这儿好好的呢?要么放我进去,要么给我捡风筝去。”   众人不想触她的霉头,纷纷散开了。   锦屏左右张望一下,向树后阴影处唤道:“姑娘,进去吧。”   湘萦小心翼翼地绕过人,在后院里走走停停。不多时就在凉亭里看见一位穿杏黄色衣裳的少女,与院中的丫环打扮不同,湘萦寻思着,这位就是金屋里藏得那娇了。   湘萦左右瞧了瞧,径直向那黄衫少女走去,捡一个石凳坐下了,看那少女正在做针线活。   那少女看湘萦是个生面孔,只是用眼神询问来意。   湘萦笑了:“你我都是这府上的客人,本来厂督应该给我们姐妹相互介绍的,可是贵人事太多。”她说着拿起绣品粗粗看了一眼,绣的是些花儿。她又说道:“妹妹可是为大人绣的?照我说,绣些个鸳鸯倒还有趣儿。”   少女把桌上的东西胡乱拢了过去:“我只是自己整日无事才来绣帕子的,这些帕子也都是给我自己用的。”   她打量了湘萦一眼:“姐姐来这府上多久?可知道大人对我有什么安排?”   湘萦想着,她大概自己都不知道沈寂的目的,这打听消息也全无用处。只得笑了笑:“大人的决计,哪是我能知道的。”   她还想问什么,不远处有丫头在唤:“程姑娘,程姑娘您哪去了?”   湘萦一慌,这可不是锦屏的声音。正要想个办法时,只见黄衫少女急急忙忙地收起针线布料:“她们不许我自己到处乱逛,我先走了。”   说着,她就绕过花花树树消失了,那寻人的丫环也没有过来。   湘萦正要走时,看见脚下一方帕子,正是少女刚才绣的那个。湘萦这才细细地看,抚过团团簇拥的海棠花,湘萦移开手指,只见用细银线纹着的“双成”二字。   “程双成。”湘萦看着早已空无一人的凉亭,默念道。 ☆、入宫   京城这泼天富贵之地什么都不缺,而最为平民老百姓甚至达官贵人所喜闻乐见的八卦传闻,那也是天天都有。   而这几个月来,大家对那位东厂头子桃色传闻的兴趣却持续不断。   最初是传说厂公艳福不浅,不远万里从秦淮带来个妓子。这其实没什么新鲜,大伙笑而不语地看看冷面厂公的下三路,也什么都不敢说。   后来,说是厂公十分宠爱这位新宠,买这买那不说,出门都要随身带着。这也没什么可指责的,新鲜玩意儿,总要过了那阵新鲜劲儿。   再后来,厂公倒是像是真的被彻底迷住了,几个月来同进同出,简直把那女子当作厂督府的女主人。   有人曾见过这位新宠,说是天仙下凡,随随便便个京城第一美人也当得。这可惹得那些赏花聚会的小姐们不开心了,她们咬着帕子唾弃:咱们以前的京城第一美人可是梅妃娘娘,正儿八经的名门闺秀,这哪来的妓子也腆着脸来说,真是不知所谓。   这传闻一出,有些心思活络的人眼神不由得从厂督府飘到了那紫禁城去了。   声东击西,原来如此。   据说,当然是据说,宫里那位也用这打趣过厂公。可不知厂公的回话是什么。只知道后来皇帝陛下默默不语,沉思了好久。   一架外表低调的轿子抬进了厂督府,小林子偷偷抬起头,看见厂公清俊挺拔的身影先出来,而后他站下静静等着,一双柔荑从轿中探出,厂公伸手接住,而后拥住其中的女子下来。   湘萦小林子是见过的,还是他把她从秦淮带来的。可如今看着,她与从前清丽的模样终究不同,在厂公的一手操办下,逐渐艳光逼人了起来。   他也猜测过厂公的意图,最先他觉得那些往紫禁城那边猜的人的确有远见卓识。可是逐渐地,连他也看不清了。   如果终究是要送进宫,那这样的相处,的确是过了。   日常陪伴也就罢了,晚上竟还要相拥而眠,这如果进宫,可是了不得了,还好厂督府中人嘴严,在外他二人也是有分寸的。   哎,厂公也是高处不甚寒,寂寞久了,贪念着晚上一点儿温暖,无可厚非。   小林子被自己的脑补感动了,越想越觉得厂公大人实在是太可怜了。   沈寂拥着湘萦进了房:“等会儿我有个应酬要去,晚上你就别等了。”   湘萦问道:“可是晚上不回来了?”   沈寂说:“当然是回来的,只是怕你等晚了。”   湘萦莞尔一笑。   这半年来,他们两个是惯会做戏的。她不知道沈寂是想做什么,寄人篱下,也只好迎着他。日日夜夜的,倒还真像一对夫妻,只可惜,沈寂有心无力。她也看出来了,沈寂不会真把她怎样,那便由着他罢了。   晚上时候,湘萦看沈寂仍然还没回来,差了锦屏去问沈寂身边的人。   “大人的应酬还没完呢?”湘萦问道。   “早散了,小林子说,大人一个人在个小酒肆里喝酒呢。”锦屏回答。   湘萦想了想,招呼着锦屏和小林子找去了。   已是深秋时节,晚上的街道有些凉。小林子带着湘萦找到了那个酒肆。   地方倒还偏僻,周围黑黢黢的一片,只有那开着张的酒肆还有一点凄清的暖光。   湘萦接过沈寂的酒壶,替他满上一杯:“酒席早就结束了,大人怎么找了这么个地方自个儿喝闷酒呢?”   沈寂喝得有些多了,眼神有些朦胧地看着她:“一些没意思的人,与人喝和与自己喝有什么区别?倒叫他们来扰了兴致。”   湘萦笑道:“我可是没眼力劲儿的,巴巴来扰了爷的兴致。”   沈寂抓起她的手:“你自是与别人不同的。”   沈寂这话自是随口一说的,这半年来他们这样貌似亲密的话说了不知道多少。可现在他却觉得有些没意思了,两人都心知肚明地虚与委蛇,不知道是做给谁看的。   他兀自放开了她的手,双指间的一点暖意也在散去。   他想起了这些天的陪伴,虽然她的笑意从不渗入心底,可到底也十分动人。   她的袖子划过他的指尖。他的食指动了一下。   如果、如果把她留下来……   “你很好。要是我要你留在府中,怎么样?”沈寂捏着杯子,仔细看着杯中酒水倒影出来的月亮。   湘萦一惊,心下暗道,考验又来了。   沈寂这人疑心一向重,这是正着反着给她下套呢。她可没忘记刚进府时,她说自己不愿入宫时他的态度。   她神色不变,自己喝了一杯:“大人好好的,难不成是要把半年的计划作废?湘萦却是可惜大人的心血呢。”   突然地,沈寂手中的酒杯就这样磕在桌子上,荡出来几滴酒水撒在破旧的木桌上。湘萦几乎感觉到一股怒气,然而当她看向沈寂时,只看见他面露满意之色。   “你的确很好。”   深夜时候,厂公的书房还是灯火通明。   小林子谨慎地看了一眼沈寂:“大人,可是决定了?”   沈寂只感到心烦气躁,早已决定了的事,到头来却又让自己反反复复。   他烦躁的挥了挥手:“湘萦本就是要入宫的。”   小林子不敢多言,默默告退转身。正要走到门口,听见沈寂唤了一声:“慢着。”   他躬身等着吩咐。只见沈寂仰在椅背上,闭着眼睛,揉了揉眉头。   “程双成和湘萦一起进宫,让程双成用自己的名字。其他的,再做打算。”   到了要进宫的那一天天早晨,湘萦才知道了沈寂的新决定。她感到有些惴惴不安。   她攒着锦屏的手:“锦屏,你说这是为什么啊?让府里人叫了我半年的程双成姑娘,真是要入宫时,却叫我用回本名。还叫我不要自作主张,一切等吩咐。锦屏啊,我是不是一招废棋了?”   锦屏却是才知道湘萦是要入宫的,道:“姑娘你还问我呢,我可一直以为你是要做咱们府里的女主人的,没想到……你可瞒得真紧。”   湘萦叹道:“我也是身不由己啊。”   锦屏眼中雾蒙蒙的:“这以后,姑娘身边又没个陪伴的人了,我听说宫中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姑娘以后可要万事当心。”   可是湘萦发现,在宫中的确是有陪伴的人。   那个人她见过。   那人就是顶了她假身份的正主,程双成。   程双成姑娘开心地拉着湘萦的袖子:“我本来害怕得不得了,进宫前两天听说自己要进宫,吓得两宿没睡着。没想到在这儿看到姐姐你。”   湘萦也是比较开心,在宫里看见个熟面孔,聊胜于无。   在厂督府住了半年都只见过一面的两人,打算趁这个机会联络联络感情,来个秉烛夜谈。可是当晚,程双成就被一个太监唤走了。   程双成踏着浓浓秋意跟着小太监只往前走,她心里隐隐有个猜测,却不愿意多想,害怕幻想得太细致,到头来一场空。   小太监的灯笼照在前面,像是一个通往某个方向的路引,但是她还不能确定。   前方终于有了个人影,背对着他们。由着小太监橘黄色的灯一照,那明黄色似乎灼伤了她的眼。   小太监悄悄下去了,留下了那只灯笼。   那人转过身来。   二十出头的样子,不过还是少年模样,眉眼好看得丧失了一些帝王的威严,不过神态间泄露出一丝阴郁和狠厉,让人不敢轻视。   他看见程双成,像是在检查货物般地细细打量,然后像确认了什么一般,嘴角荡出一丝丝笑意。   他牵引着她的手,走过重重宫门,穿过层层帷幕。沉重的雕花大门被悄悄关上,帐中人影交叠,间或传出一两点压抑着的□□与啜泣。   终于声音渐渐减弱,最后一片寂静。门外守着的太监丫头也放松了心情,迷迷糊糊地半梦半醒。   龙床上的皇帝却还睁开着眼睛。   他用手摸索着程双成的轮廓,黑暗中目光灼灼。   今天看到的这张脸,不过三四分相似,让他想起了一个久远的记忆。   今天的他是卫国的天子卫宣帝,而彼时的他不过是一个十几来岁的少年,失去了母妃,也得不到父皇的宠爱,在宫中不过是一个永远沉默着的,孤独着的影子。   又一次被兄弟欺侮后,他拖着满身的伤疤,沉默以对。在宫中,作为一个影子,高调的行径会引来更多的麻烦,他甚至不敢去寻御医。   那时的梅妃从天而降,带他回了景仁宫,亲自给他包扎敷药。他战战兢兢,梅妃却只是温柔地笑着。   后来他常常想,这样狼狈的自己,难道会让梅妃想起自己早夭的儿子?   他很难定义对梅妃的感情,他对她是敬畏的,感激的,又是怜惜的。这种感情早已不是用简单的关系来阐述。是对女性长辈的尊敬,是像同龄人那般的亲近,甚至像对女儿那样的爱护。   这并不是说他对梅妃有什么非分之想。她对于他而言甚至是无性别的。   她是他的神,是他的信仰。连自己也不能容许去亵渎。   他抚摸着程双成的脸颊。   她是梅妃的侄女呢,真好。   好像在孤寂无望中,又有了一点与她牵连着的微弱的羁绊。 ☆、质问   程双成一宿未归,湘萦有些担心。没想到第二天一早,等来的不是程双成本人,而是程双成被封婕妤的消息。与此同时,婕妤恩典,差湘萦去她的听月馆当差。她面上欣喜地跪安领旨了,心中却渐渐冷了下来。   沈寂这是要做什么?就这样将她这枚弃子扔进深宫?她回忆起自己半年里的可以讨好和逢迎,简直变成了赤/裸裸的笑话。沈寂那时候那样温柔地看着她,像是从他手中成长出的最完美的作品,而其实,自从真的双成出现后,那笑容,就是一个漫不经心的讽刺吧。眼看着她像戏子一样描眉画脸,登台唱戏,像一个笑话一样。   而现在,还要把她扔在冷宫之中。   她不能这样坐以待毙。一个小宫女,在宫中人微言轻,一不小心就会成为贵人嬉笑间随意抹去的玩意儿。她必须自己找个出路。   但是,在这之前,她必须要问问沈寂。   新鲜出路的程婕妤在妆奁中细细挑选着皇帝赏下的钗饰,不经意间瞥见湘萦在走神:“这些天来,你总是精神恍惚,可是有什么事扰了你?”   湘萦连掩盖了自己的情绪。   双成转头拉着她的手笑道:“咱们一起从厂督府出来,可算是知根知底的人了,怎么了,你不信我?”她细细看着湘萦的眼睛,不自觉地扫过她的脸庞。心中疑惑渐生:湘萦生得这样美,沈寂送她入宫决不是为了白白当一个宫女,难道是存了别的心思?   湘萦正是心神不宁之事,听见她问了,不由得照直回了她:“娘娘,我实在不明白厂督送我入宫得意图,”她看见双成得脸色,脱口而出的话不由得转了个弯,“我原以为我们都只是单纯地进宫当宫女儿,时至今日我才知道您是要进宫当娘娘的。可是我呢?我实在应该找厂督问个明白。”   双成僵硬地笑了笑,道:“你的确该去问问厂督。我准你这几天自由走动,可是要小心一些。”心下却在琢磨,往后可不能大大咧咧地把湘萦放在身边,还好今日皇上没上这听月馆来。   湘萦忙谢了恩。   等她走后双成才觉出湘萦行动不太妥当。湘萦同自己一样,是一个连去留都不能做主的,浮萍一样的人。她为什么敢去质问沈寂?   双成捻起宝石耳坠子,镜中的光晃了晃她的眼。也许是个没什么主意的丫头罢了。   这边湘萦终于寻到了个见沈寂的机会。她打听好了地方,计算好了时间,可是没想到,刚到外面就被拦住了。   门口的太监们不让她进门,也根本不信沈寂会认识她这号人。湘萦想不出别的法子,只得和他们杠上了。   幸好这时,她瞥见了一个熟面孔。   “小林子!小林子!”   小林子回头,见是湘萦,连忙迎了过来:“湘萦姑娘,听说你进宫了,我还想得空去看你呢。没想到你倒来了。”   湘萦和他打趣道:“没见你想见我啊,见您一面可没想到这么难。”   小林子佯装怒骂:“瞧你们这些不长眼的,以后记住了,这是湘萦姑娘。”   那挨骂的太监委屈道:“我头一次见湘萦姑娘,哪知道是您的熟人啊。要是知道是林公公的人,借我们十个胆子也不敢冒犯。”   湘萦笑道:“林公公您倒也别怪到他们了,”她凑近些说到,“沈大人可有空?”   小林子有些摸不准沈寂态度,他沉吟道:“这……这宫中不比府里,我看还是先去禀报一下。”   湘萦被接到沈寂面前时,他正坐在椅子上喝茶,似乎是专门在等她。   湘萦本来有些急躁的神经在这一刻突然清醒了,她踌躇了一下道:“大人,我有些不明白。本来我应该是‘程双成’的,为什么到最后改变了主意?”   沈寂平静的说道:“她比你更适合?”   湘萦追问道:“为什么?”   沈寂眉头微皱,他像是勉强自己在回答这个问题:“你……还不够好。”   湘萦气极而笑:“不够好?您是指什么?这个吗?”   她突然欺身而上,在沈寂还来不及动作之前就跨坐在他的大腿上,沈寂感觉到她的呼吸在耳边响起:“来教我吧,让人快乐的技巧。”   沈寂在晃神之中没有回答,而她也并不打算听到他的回答。她从他的耳边移过她的唇,沈寂感觉到脸颊上软软的划过,而下一刻,这柔软就覆在了他的唇上。   湘萦努力地回想她旧时姐妹们的言传身教,还有沈寂请来的那些嬷嬷们对她的教导。她试探地伸出舌头舔了舔沈寂微凉薄唇。   而这时,沈寂的意识仿佛在游离的混沌中炸开了花。这些天他心中的汹涌着的不明的酸涩与激荡似乎找到了倾泻的出口。他揽住了她的腰肢,抚上她的后颈,迫使她挺胸抬头,靠的离自己更近。他们呼吸相缠,唇齿相依。他主动纠缠起她试探的舌头,像是在掠夺着什么。   他的手不由自主地向下探去,握住了她的小腿,缓缓向上进攻。湘萦突然感觉到大腿上一股凉意,她这才意识到了什么,惊呼一声,从沈寂身上退去。   他们一人站着,一人坐着,两人都是面色红润,一时间只剩下难言的沉默。湘萦目光闪烁,她飞快地抬头看了一眼,见沈寂地发微乱,眸子已经染上他平时所罕见的欲/望,她觉得这样的沈寂陌生而危险,一时间有些惶惶不知所措,抖了抖裙子,慌不择路地跑了出去。   湘萦决定以后对沈寂还是能不见就不见。那天一时鬼迷心窍的举动让她后悔和后怕了好几天。那天,在沈寂的眸子中,他看到了属于男人的掠夺,那样的目光让她心慌。在半年与沈寂的相处中,沈寂表现得温和而亲密。可那副伪装出来的翩翩公子面孔决不时沈寂。那个大权在握,漠视生死的东厂头子,才是沈寂。这个认知仿佛一盆冰凉的水迎面泼向了她。   一直以来,沈寂都是用一副虚假的亲密面孔来面对她,而今天的一瞥,才让她看见沈寂龟裂的面具下的真实一角。她痛恨沈寂,更痛恨自己。太可笑了,自己仿佛真的习惯了那个虚假的沈寂,以为那些温柔都是属于自己的。 ☆、牵连   湘萦渐渐发现,宫中的生活没有她想象的那样可怕。   双成现下正是得/宠/,她们这些听月馆的宫人们也过得舒心,再加上自己算是双成的半个熟人,双成对她也是没有亏待。   湘萦如今很是悠闲,她只用管好收检打点听月馆库房进出的礼品物件,珠宝首饰。现在贴身伺候一类的事情,双成也不用湘萦多手。湘萦感到很满意,可是听月馆下面的一些小宫女小太监就不这样想了。   起先他们见湘萦是程婕妤亲自开口要的人,对湘萦很是殷勤巴结了一阵。待到后来,他们见婕妤身边调的心腹大丫鬟并没有湘萦,一个个便不再笑脸相迎了。   这也没什么,她想着,到底他们也只是在底下多几句闲话罢了。   这天,湘萦闲得绣花的时候,双成身边的小太监小吉祥急着跑来找她。   “湘萦姐姐,可是找到你了。婕妤娘娘去宁嫔那里聊天,可巧玉贵人抱着小公主来了。婕妤娘娘一见小公主便心生欢喜,让奴才回来取对金镯子。姐姐,你可赶紧找找。”小吉祥一边拿袖子擦汗,一边忙不迭地说出了前因后果。   湘萦笑着扶他:“你先歇歇吧,瞧你急的。你自己先喝口茶,我给你找去。”   湘萦想着时间紧急,寻了半天,终于在一个盒子里找到一对金灿灿的镯子,看起来富贵又吉庆。没多想,就取了出来,交给了小吉祥。   小吉祥茶没喝半口,就见她走了出来,笑嘻嘻道:“湘萦姐姐做事最利索了,那我先走了。”说着,一溜烟跑了。   湘萦给了盒子之后,总感觉有什么事给忘了。   什么事呢?   她想着自己打开盒子里粗粗瞥见的。是一对金镯子,没出错。   还是镂空的雕花,湘萦记得那是双成特意拿给她收着的。   平常皇帝的赏赐都是直接搬入库房,那天皇帝亲手把这镯子当成个新鲜玩意拿给双成看的,还是亲手给她拢上,可是这样个金光闪闪的玩意儿太招眼了。双成蹙着眉,掩饰不住她的开心,这样跟她说的。   糟糕,就是这样,她把皇帝亲手赏的东西拿出去了。   湘萦匆匆忙忙追了出去,“小吉祥!”她喊道,可是小吉祥早已经跑得没影了。   她折了回来,翻箱倒柜了一会儿,找到一个中规中矩的金镯子,往宁嫔宫中去了。   为了赶路,她特意挑了一个稍显偏僻的小路,没想到,在这儿迎面碰上了云妃。云妃她冲撞不得,只得低着头曲了膝盖,只等她自己走开。   可是云妃却对这儿开着的一朵小花开始感兴趣了。   “从前皇上来看望本宫时,总会给本宫带一朵他亲自摘下的花儿。”云妃的声音响起,似乎带有一点悲秋伤春之意。   旁边有机灵的丫头马上说了:“这份荣/宠/可是六宫独一份儿的呢,可见皇上对娘娘您的深情。”云妃似乎是很满意地轻笑了一声,然后突然停顿,语气狠厉道:“近日皇上又迷上了哪个小妖精,听月馆的那个……那个……”   “程婕妤。”旁边有人轻声提醒道,是云妃永和宫的大宫女巧慧。   “哼,那个狐媚子,不过是一个罪臣之女,不知道这些年在外面怎样苟且偷生的,竟然祸害到宫里来了,皇上也不怕她有什么外面的脏病!”   “娘娘!”巧慧惊呼,要阻止她的不敬之言。   云妃不服气地接着嘴硬道:“有什么说不得吗?当初先皇就知道他们一家乱臣贼子,可惜没把这个小贱/货除了。现在她在皇上身边,不知道是怎样地别有用心呢?一定是沈寂搞的鬼,这奸竖小人……”   “娘娘!慎言!”   湘萦低着头听得心惊胆战,只想云妃赶紧离开。她也对云妃的话有些上了心。程双成难道真还有什么秘密是她不知道的?罪臣之女,以后还是要多多打听才是。   云妃被扫了好心情,带着她的一群人呼啦啦地要走。湘萦见状,也忙起身要跑。可是没跑几步,竟被云妃叫住了。   “你这丫头鬼鬼祟祟的,是在做什么?”云妃一个眼色,一个巧慧会意了,向湘萦发难。   “奴婢有差事在身,所以起急了,没想到冒犯了云妃娘娘。”湘萦暗叫不好,也只得老老实实地回话。   见云妃不为所动,巧慧追问:“你是哪个宫的?”   湘萦心里一沉:“奴婢是、是听月馆的。”   云妃柳眉倒竖:“听月馆?好啊,你在这儿偷听本宫说话,还要顶撞本宫?就跪在这里,明天再起来吧。”   湘萦忙道:“奴婢没有……”话没说完,就被一个厉害的宫女掌了一耳光。云妃这才有些满意,抚了抚发髻上的秋海棠,婷婷袅袅地走了。   湘萦跪在那里,无计可施,她的怀里此时还揣着一对镯子,她又急又恼,自己的差事完全办砸了。   这时,她看见过道上有一个洒水的小太监,她忙唤道:“公公!公公!”   那小公公循声走来,湘萦掏出金镯子道:“奴婢是听月馆的宫人,现在被困在这里,可否劳烦公公帮忙跑一趟宁嫔宫中?见到小吉祥时,把这对金镯子和他手里的对调一下?日后湘萦必有重谢!”   那小太监佝偻着身子,细细打听了几句,便应了这个差事。   湘萦却还在跪着,她跪在这儿有点久了,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双腿。双成一定会为自己求情的,她在迷迷糊糊之中这样混乱地想。   可是她不够幸运,没有听月馆的宫人,连熟悉的人影都没见到。天色渐渐黑了,她感觉脸上有冰凉的东西划过。   我这是哭了吗?我为自己觉得委屈?她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潮湿的触感在扩大,逐渐地她听见淅淅沥沥的声音。原来是雨声。   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衣裳,她知道自己现在一定很狼狈。可这不是最糟的,她开始瑟瑟发抖了。身体是冰冷的,而头开始热得闹哄哄的。半梦半醒之间,她看见前方出现一个漆黑的人影。   她马上想起了一些关于深宫里的鬼气森森的传说,一时间被激得清醒。她努力睁开眼看了看前方那个影子。   看身形是一个男人,撑着一把黑伞,就那样孤零零地,大大咧咧地站在那里。   奇怪,他为什么不去旁边躲雨呢?   那个影子竖立在那儿,像一个缄默的守护者。   湘萦仿佛在那一动不动的姿势中看出了一种犹豫和……悲伤?   渐起的雨水打湿了他的袍子,他的肩膀和衣袖也难逃厄运,可是他像是并不在乎一样,只是定定地站着。   真是一个奇怪的人,湘萦再也撑不下去了,在晕倒之前,她这样胡乱地想着。   湘萦柔弱的身躯在大雨中显得格外渺小,像是一朵被摧毁的花,就那样飘摇地倒下了。   倒下的她并没有看到,那个静止的人影剧烈地振颤一下,于是那萦绕着的犹豫瞬间消失了,他几乎是飞奔而来,抱着了那个娇小的身躯。   “对不起,对不起。”他的声音有些发抖。   湘萦仰着头,气若游丝地唤了一声:“沈寂……”不知是在清醒还是梦魇中。   那天站在那儿看着她的人果然是沈寂。大雨中沈寂跑来救了她,她几乎以为沈寂是要爱上她了。她躺在床上翻了个身,这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吧,说沈寂是来看她热闹的还更有可信度,毕竟那天,他的确站在那里看了她好久。   湘萦已经在沈寂这里呆了三四天了。沈寂并没有限制她的行动,只是不让她回听月馆。不过湘萦经过上次的教训决定要警言慎行,她想着沈寂也不是个好相与的,在他的老巢里,一不小心碰见什么秘密,那就白捡今天这一条命了。   她在这里呆着,一日三餐都有人伺候着。还有太医不时来把把脉,简直比不受/宠/的妃子还过得自在。可是她不能在这儿一直待下去啊,她几次要会听月馆总是被劝了回来,说是身体还没养好。   照顾她的人都是些不能拿主意的,好不容易有次给她逮到小林子。可他苦着脸说,要厂督决定。   而厂督呢?湘萦就完全没看见沈寂的身影。   湘萦听见本来悄无声息的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门被吱呀地推开了,一股浓厚的中药味扑面而来。   她听见那脚步声在她身边放缓,药碗与木桌磕出一种轻而钝的响声。然后一个宫女轻声叫她:“姐姐,起来喝药了。”   湘萦神色厌倦,她木然地接过碗,突然有了一个怪诞的想法,沈寂莫不是要软禁她?这想法毫无理由,可是一个无事且多思的人有些怪诞的理由也不足为奇。她感觉到一种恐慌,她讨厌被束缚,怒气突然冲向了她的脑子。   她摔碎了瓷碗,漆黑的药汁浸染了她的裙子。那个无辜的宫女被吓了一跳。可是现在湘萦对这些全不关心。   “我要见沈寂。”她直勾勾地盯着那个宫女,“告诉沈寂我要见他。”   那宫女仓惶地退下了。马上沈寂就过来了。他穿着一身暖白色的衣裳,右手端着一碗中药。像一个温文尔雅的书生。   他来得倒比想象中快。湘萦看着他从容地走进了屋子,全然无视了地上斑驳地药汁,云淡风轻地坐在床边,舀起一勺药,递在湘萦嘴边。   湘萦皱了皱眉,转头避开了。瓷勺上的药汁从她的唇边画到了她的脸上,形成一个浅浅的褐色印子。   沈寂从善如流地掏出手帕,一手托起她的下巴,一手细细地擦拭她脸上地痕迹,像是在擦拭一件珍贵的古董。神色亲密,一如那半年里,他们无聊而毫无意义的伪装游戏。   而现在湘萦不愿意和他去玩这个游戏,她心里感到一股烦躁,可她知道,自己不能在沈寂面前放肆。   “厂公想什么时候让我回听月馆?”湘萦强压住烦躁问道。   沈寂笑了:“喝完药再说。”   湘萦不为所动:“厂公,您不要捉弄我了。从前在府里,您说,要教我伺候人,我便由着您来了。可现在在宫里,咱们何必要装作一副……一副……这样的样子来呢?”   沈寂的笑容僵了一下:“你说,你都是装作“这样”的样子?”   湘萦反问到:“难道您不是吗?”   沈寂没有过多纠缠,他还是温柔地说:“我没有把你困在这里,喝完药你就可以回去。”   湘萦挑眉,好像对沈寂这样的轻易妥协感到不可思议。   沈寂无奈道:“我是为你好,最好把病养好。你为什么觉得我总是另有目的?”   湘萦呆愣愣地看着他,当他把汤勺递到唇边也傻傻的张嘴吃药。   一时间室内竟是十分温馨。   而同一时间乾清宫内,卫宣帝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托盘里的牌子。   “程婕妤的牌子呢?”他审视地看着底下垂首的老太监。   “程婕妤月事不利落,正叫着太医调养着。”老太监想是早有料到,颇为沉稳地应对道。   卫宣帝微微皱了眉,似乎被什么污了耳朵。   “云妃的也不在?”   “云妃娘娘得了狼疮,只怕是不得见人。”   卫宣帝得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他像是看见云妃在眼前似的,厌恶地移开了脸。从托盘中随意地摸起了一张牌子。   然后太监尖利的声音响起,开始传达旨意。 ☆、拉拢   凄清长夜,听月馆幽幽的灯火还在亮着。双成的一位心腹宫女夕歌看了一眼闲坐在桌旁的婕妤,酝酿了一番语言,轻声说:“小主,今天皇上怕是被事儿耽搁了。”   双成轻笑一声:“我可没那么多愁善感。本就没指望着圣/宠/独占。只是怕在不自觉中得罪了人,给使了绊子。”   夕歌神情一肃:“您是说……”   双成说:“我是说司礼监那位。今日我才摸清了那位的心意。是在怪罪我那日没有救下他的心上人儿呢。”   “那小主可有打算?”夕歌心领神会。   双成胸有成竹:“没什么严重的,只是少不得给他卖个好了。”她依旧是笑着,“沈寂想要我做他听话的棋子,现在我势单力薄,少不得和他妥协,可是,不甘心啊……”   听月馆这些天里颇受冷待,可是旁人瞧着里面的程婕妤倒像是不慌不忙的。这一日她兴致勃勃地要邀她得/宠/的几个宫人去湖中泛舟采莲。一些低位妃嫔纷纷敏感起来,可是各方打听,都没有皇上要游湖的消息,便没了兴趣,冷眼看着听月馆去闹。   作为双成的新晋/宠/信,湘萦被拉到湖边还是懵懵的。以她这么多天的观察,她很难相信双成是一个如此少女心的人。   不知道双成在哪寻来一艘小船,坐上两人就岌岌可危了。双成和夕歌坐上去后,发现再让它承担一人实在是为难了。   双成遗憾地望着湘萦:“可惜了……这样吧,你等下一趟。”说着便笑着和夕歌划走了。   湘萦无聊地坐在岸边,不知等了多久,那小船终于近了岸。她看见双成抱着几只荷花坐在那儿和夕歌说笑,夕歌则闲闲地掌着桨。她二人就这样离着岸不近不远地聊着天。   湘萦只是坐在那儿,不时看看水面。她突然余光发现一个人影向她走来。那人她很熟悉,沈寂。   沈寂看见她似乎顿了一下脚步,他眼中一丝诧异,而后看了一眼划船的二人,眉头蹙了一下。   由于前次和沈寂的分别可以称得上是愉快,这次湘萦并没有什么负担,和沈寂简单地行了礼:“厂公是来逛逛的?”   平时气定神闲的厂公不知为何有些局促,他矜持地点了点头:“这儿风景不错。”   湘萦一时间不知道用什么态度来对待他,两人只是默默无语。   划船的两人终于注意到了岸边,她们离得近了,下了船。   夕歌道:“刚才还说把湘萦一人落在岸上呢,厂公来得凑巧。”在湘萦弄清楚情况前,她和沈寂就被推到了船上。   沈寂看样子也有些意外,不过他没有出言反对。在湘萦看不到的地方,双成对沈寂别有意味地笑了。   沈寂平日里与湘萦爱玩一些亲密的把戏,今天他却一改常态,只是默默地划着船。湘萦觉得气氛有些古怪,想要出言打破这份尴尬,却没有合适的言语。   沈寂的神情很是平静,湘萦怀疑他甚至是在享受其中的。她看见他折下几只莲花,然后自顾自地推到湘萦的怀里。   “厂公……”湘萦被他的动作唬了一下。   沈寂开口了:“不要叫我厂公,叫我名字。”   湘萦觉得事情有些棘手了。   沈寂看她没有回答也并不在意,悠悠的划完一圈后准备往回去了。   湘萦眼尖地看见岸上早已没了人影,心里猜了个七七八八。   及到了岸边,沈寂先她一步跳到了岸上,然后伸开双手要来扶她。   湘萦心思转了一圈,顺从地把手交到他的手上。可是即使这样,船上还是有些颠簸不稳,她一个趔趄,就撞在了他的怀里。   这下好了,完全是投怀送报。她有些尴尬地想着。   她以为沈寂会马上放开她,或者像从前那样轻浮地和她调笑。可是沈寂没有。   他像是被触到了什么机关,或者是橘色的夕阳在他眼前变得格外温暖。他只是僵了一下,然后收紧了手臂,把怀中人紧紧地搂住。   过了许久,湘萦如梦初醒道:“厂公,我要回去了。”   沈寂却紧了紧手臂:“不要叫我厂公。”   湘萦张了张口:“沈……”可是她停下来了,她挣开了他的怀抱,“沈……我、我还没有想好,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又一次的,她落荒而跑。   湘萦气喘吁吁地跑回听月馆,本想找一个安静的地方理清思绪,却没想到双成早已等候多时。   双成一脸玩味地笑道:“没想到你这么早就回来了,我正要叫夕歌顶了你今晚差事呢。”   差事云云完全是双成瞎驺,湘萦知道她的重点在“今晚”这二字上,一时又羞又恼,知道双成在出卖了自己之后还在取笑自己。   如今双成是主她是仆,可这也压不住她的火气,她暗讽:“原来小主是这样为湘萦打算的,怪不得小主没让奴婢出现在皇上前边儿呢。”   双成杏眼一瞪,可是转瞬失了火气:“原来湘萦姐姐是想要在宫中与我做姐妹呢,你若要这样,妹妹也十分欢喜,明日便向皇上举荐。”   湘萦被激得急了:“你……”   双成拉了她的手:“好了,湘萦。我知道你并不想做那后宫三千人。至于厂公,你何必与我置气呢?我也是身不由己啊,”她眼珠转了一转,“还是你真的不愿意?”   湘萦突然失了气势:“我、我自己也不知道。”   双成突然严肃起来:“你不能真的愿意。”   湘萦被她一炸一呼弄得摸不着头脑:“啊?”   双成说:“沈寂,我是说沈寂这人没有那么简单,你可不能被他的甜言蜜语弄昏了头。”   湘萦笑了,并不相信:“小主想拿我制擎沈寂,可是怕我和沈寂一条心?”   双成被戳破却并不尴尬:“我是有私心,可这事的确是为你好。”   湘萦却说:“哦?我可不知道小主是在时时为我好。想来小主也从未把我当过心腹,我竟是连小主的身份也全然不知。”   双成静默了片刻,让左右退了下去,问:“你是从哪听到了什么?”   湘萦回答:“那天云妃罚我前,我听过她在那儿抱怨。说什么,罪臣之女……”她一边说,一边看着双成,观察她的神情,怕激到她的痛处。   双成倒是无所谓:“的确是罪臣之女,七年前了。先帝不知听信了谁的谗言,给当时的梅妃母族程家和权臣沈家治了谋逆之罪。”   湘萦吃了一惊。双成没管她,自顾自地讲了下去:“我幸得恩人相救活了下来,其它的,也没有什么可讲的了。”   “那皇上……皇上知道吗?”   双成似乎是嘲笑她:“皇上当然知道了,不然我能有活路?事实上,当年我父亲是支持皇上的。也许……当初就是不该参与这夺嫡之事。”   湘萦明白了:“所以沈寂要将一个“程双成”送进宫里。他知道皇上对当年或许有愧。一枚对他有用的棋子。”   双成赞许地看着她:“当初的你,现在的我,就是这枚棋子,”她嘲笑,“可是你现在是弃子了,就是不明白为何沈寂还是要把你往宫里推。这样,你还相信沈寂吗?”   湘萦不为所动:“你就是想离间我们,不过我自己的事,我自己决定。”   双成很可惜,她还在诱导着:“但愿如此,但是我依旧还是想和你合作的,要是你发现沈寂不可信的时候,一定找我。”   湘萦不置可否。 ☆、离间   湘萦走在外面,突然一个面生的小太监直挺挺地撞了过来,在她怀里塞了一个包裹。还没等湘萦反应过来,他就一溜烟地跑了。   湘萦在原地愣了一下,转身往回走。她快步回了听月馆,进了自己的房间。谨慎地锁了门,这才打开了这布包。   包里有张信纸和一只金钗。那只金钗湘萦不会认错,是对自己有着养育之恩的月妈妈的。她展开这信,字迹也很熟悉。她看见字迹有些舒心地笑了,这是多日来在宫中的唯一慰藉。可是接着看下去,她的心却越来越凉。   月妈妈告诉她,在她走后,她们的生意就被人整垮了。几个当红的姐妹各有各的去处,连人老珠黄的妈妈们都有了妥当安排,可是没想到,这是个阴谋。   月妈妈发现自己联系不到从前的姐妹了,于是她多了个心眼。悄悄搬了住处,改名换姓。没想到她原来的住处真的叫人一把火给烧了。   她怀疑这和湘萦当时的赎买有关,说当时那个贵人说不定是命中劫难,叫湘萦多加当心。   看完这封信,湘萦心中很沉重。她相信沈寂的确会有这样做的理由和手段。然而她还是存有一丝丝怀疑的,这种离间太典型,她不由得想到了双成。   可是,如果这件事是真的的话……她跌在椅子上,感觉手有些发抖,背上浮出一层冷汗。   等到宫人来敲门,湘萦才回过神来。她枯坐在这里竟已经半日,她打起精神应了一声,声音也干涸得不似自己。   她找出火柴,把信仔仔细细地烧了,看了一眼金钗,把它锁在了柜子的最下层,然后去了听月馆的主殿。   走进主殿时,湘萦已经收拾好了情绪。她见了双成笑着打趣:“今天小主的发髻很别致呢。”   双成也很很满意:“夕哥新学的坠马髻的新式,如何?”   湘萦回答:“改日让她教教奴婢,奴婢对发髻很感兴趣。小时候我就在厂督府常和嬷嬷们学梳头呢。”   双成奇道:“小时候你就在厂督府了?我还以为你同我一样是从外面寻来的呢。那时沈寂就已经是厂督了?”   湘萦目光沉沉地看着她,半晌才移开了目光:“原来小主是不知情的。”   双成被她弄糊涂了:“你小时候……被虐待过吗?”   湘萦没想再和她套话了,敷衍道:“厂督好像找我有些事。”   到了晚上时候,湘萦才见到了沈寂。传话的小太监告诉她,沈寂在上次的湖边等着她。   等她到时,她发现沈寂已经在那儿站了很长时间了,久到周围的景色都与他合为一体。他背对着她站着,白色的衣袍在月色下被晕成了银色。听到脚步声,他转身,神情温柔。波光和月光倾泻在他的脸上,他仿佛一个神明。   而他却不是,湘萦告诉自己,这个人,可能是魔鬼。   他向湘萦伸出了右手:“你来了。”   湘萦好像在这话中听出了什么不同的意思。是的,她来了,可这不代表她做出了任何决定。   可是沈寂显然不是这样想,他一把揽过她,又一次把她禁锢在他的怀抱:“你已经想好了,我很开心。”   湘萦噎了一下:“我没有……”   没等到她说完,她发现前面一个粉色的影子。像一个受惊的小动物,脚步踉跄地跑了。   糟糕,湘萦心里一惊。宫里对对食之事,绝不允许。   沈寂比她更先一步反应过来,他听见脚步声就追了过去。湘萦也急急忙忙跟了去。   沈寂满面寒霜,那个宫女则战战兢兢:“厂公饶命,奴婢什么都没有看到……真的什么都没有看到……”   湘萦打量着沈寂脸色:“她不会说的,你饶了她吧。”   沈寂看着她,无奈地说:“她是谁的人,尚且不知道……”湘萦使了个颜色,让那宫女赶紧走了。   沈寂没有多说什么,他牵着她的手,默默往小路走:“委屈你了。今天是我考虑不周。”   湘萦以为这只是一个小插曲,没想到几天以后……   “听说了吗?延禧宫的翠珠找到了。”   “找到了?延禧宫那位可是不好对付的,这翠珠有苦受了。”   “你瞎咧咧个什么,人是找到了,在井里泡着呢。都不成人样子了。”   “你是说……”   两个宫女缩在墙角交头接耳,一人抖完了八卦,满意地看着对方目瞪口呆的样子,抻了袖子,自得地走了。   另一人这才如梦初醒,忙跟了去。   湘萦凑巧听到了这对话,她有些不安,拦住了那两个宫女。   “两位姐姐,听说翠珠找到了?”   容长脸的宫女怀疑地看着她:“找到了。”   湘萦做出一个担忧的样子:“姐姐,我同翠珠以前很是要好,只是这些年来往少了。我担心……担心……”   那宫女听了这话,打消了顾虑:”你要真有心,就赶紧去见见吧,就在东边宫里那口井里。现在不知捞走了没。”她说着,往那边指了指。   湘萦匆匆道了谢,不敢再耽误,慌忙往东边跑。   到了那处,闹闹哄哄的,看热闹的人一堆,还有几个打捞,抬人的。湘萦在混乱之中看了一眼,那粉红色刺进了她的眼睛里。   那人面目全非,被水泡得不成样子,只一眼,湘萦就跌到旁边草丛里吐了个翻天覆地,泪水随着呕吐物落下。一点冷意从心底透了出来,蔓延到了五脏六腑。   “魔鬼!魔鬼!”她努力压制住自己,不然自己喊出声。   思绪混乱之中她想到了月妈妈,想到了儿时的同伴。她们会不会也变成了这个样子?   她抓住了自己的头发,强迫自己不要再想。   湘萦开始有意地避着沈寂,不过她还不敢做得太明显。现在她知道沈寂不是她能应付得了的,自己现在对沈寂毫无理由价值,一个疏忽就会小命不保。   她这些天过得浑浑噩噩的,幸好有个叫琥珀的小丫头常在她面前插科打诨。琥珀原是尚仪局的,不知犯了什么过错被撵了出来,现在被分配在听月馆做一个种花丫头。   琥珀这丫头比湘萦小个一两岁,可是总是一个天真烂漫的模样。湘萦觉得她的这种性子在宫中实属难得,对她也多了几分喜爱。   可是这个丫头未免过于缠人。   “湘萦姐姐,我今晚可以和你睡一起吗?我来听月馆不久,晚上总有些怕怕的。”   湘萦很无奈:“你有什么好怕的?”   琥珀谨慎地看了一眼四周,鬼灵精怪地说:“我听说东边死了一个丫头。”   湘萦脸上的笑意收捡了起来:“你也听说了?”   琥珀扭股儿糖似地凑到湘萦身边:“就是就是,我怕嘛。好姐姐。”   湘萦心思有有些沉重,勉强说道:”那你今天和我睡,只一点。不要闹我,闹我马上给你光着扔出去。”   琥珀得逞地笑了:“我保证不闹姐姐。”   可是琥珀有些得寸进尺。   晚上的时候,她又央着要和湘萦一起洗澡。湘萦却懒得理她:”说好了不闹的啊。”   琥珀做出一个泫然若泣的样子:”我、我害怕……”   湘萦瞪她一眼:“再怕,让小吉祥来陪你洗澡睡觉。”   琥珀吐了吐舌头,放弃了。   趁着湘萦洗澡的时候,她从怀里掏出一枚小纸包,揭开冒着紫烟的香炉,将纸包里的粉末一股脑倒了进去。   湘萦洗漱完后,看见床上那个麻烦的小家伙早就睡着了,睡相倒还安稳平和,像只猫一样惬意地蜷缩着。   她吹灭了蜡烛,挨着琥珀,在外边躺下了,不久传来均匀的呼吸。   那边那只安静的小猫却在这时睁开了眼。她小心翼翼地爬起,蹑手蹑脚地向湘萦摸索着。   她害怕惊醒身边的人,因此动作并不很大。她轻轻地将湘萦的衣裳解开,撩过肩膀,划到她的腰部。   琥珀借着月光看了半晌,并没有看个清楚明白。她从枕头下掏出了火柴,刺啦一声,照亮了湘萦腰上雪白肌肤下的一块月型胎记。   看清楚后,琥珀连忙灭了火柴,她咬住了自己的拇指,好像在消化这个期待已久的消息。   翌日一早,琥珀就悄悄地溜了出去。   有宫女太监看见她,十分热心地问:“哟,琥珀姐姐,是来找尚仪姑姑的吗?”   琥珀应了,不一会儿,她就被领到了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面前。   那妇人着尚仪制服,脸上有岁月的风霜,她对待琥珀的态度十分亲密,外面的人很难想象琥珀是犯了什么过错,能让一向疼她的尚仪发脾气赶走她。   琥珀一见她就兴奋的喊道:“素锦姑姑。”全然不像失/宠/的模样。   素锦应道:“和你说过,没打探出来就别给我过来。赶紧回听月馆去。”   琥珀撅起了嘴:”什么嘛,姑姑就不信我能帮您做事儿吗?我可都知道了,这才一早赶回来了呢。”   素锦有些难以置信:“你……你知道了?她有没有……有没有……”也许是近乡情怯,她不敢接着问下去。   可是琥珀完全没注意到她微妙的心情,她邀功地说道:“有呢有呢,看得清清楚楚的,腰上的月亮形状的红色胎记。”   平时作为礼仪典范的尚仪捂住了嘴,她跌坐在椅子上,喜极而泣。   琥珀吓了一跳:“姑姑您怎么了?这消息不好吗?”她急得满头大汗。   素锦没管兀自留下的眼泪:“太好了,太好了。老天保佑,梅妃娘娘在天之灵也能安息了。”   等到她情绪平复之后,又开始忧虑起来:“可是,老天爷,为什么让她也要在这深宫之中挣扎呢?” ☆、外放   近日听月馆圣眷优渥,里头的程婕妤不知怎的讨到了皇上的欢心,从婕妤升到了昭仪,受了封号荣,还搬到了钟粹宫,成了一宫主位。宫里人的嫉恨自是不提,这消息竟不知道为何传到了宫外。   京城最繁华的酒楼包间里,一群衣着华丽的年轻公子们正在饮酒作乐。   一人醉醺醺道:“我说杨三儿,你先前答应我的那个官职怎么还没落到实处啊,是不是你姐姐如今在宫里头日子又不好过了。听说新来了一个什么荣昭仪,风光无两啊。”   杨三少爷有些不忿:“仔细你的狗嘴。我答应了就是答应了,可是姐姐太谨慎了,你求官这条路在姐姐那儿行不通。我要另想办法。”   那人一听不依了:“行啊你杨三儿,拿了银子就想不认帐是吗?除了你姐姐,你还有什么路走,你们杨家如今不过空挂了一个后族的名声。要是你姐姐失/宠/,嘿嘿。”   杨三听得邪火上来了,他抓着那人衣领:“你他/妈再说一遍?”   那人酒一下子醒了一半,想起自己刚说的话,灌进去的酒水变成了冷汗:“杨三爷,小的说错话了,饶了我吧。您知道的,我灌了黄汤嘴里就没个把门的。”   杨三自己气了一阵,踢开门,骂骂咧咧地走了。   回到家里,他左思右想,点了灯,绞尽脑汁地写了一封折子。在里面他痛斥程家犯下的欺君罔上之罪,直指皇上新/宠/荣昭仪,真情实意地劝诫皇上远离程家余孽。他吹干了墨,自鸣得意的读了一遍,觉得自己近日文采略有进步。   乾清宫里,卫宣帝摔下了折子,他不怒反笑:“这个草包,竟然学着别人来写折子告状了。皇后不至于这么蠢,这怕是他自己闲着琢磨出来的主意。”他瞥了一眼旁边默默陪笑的大伴张衡,问道:“杨铭现任的什么职?”   张衡马上恭顺答道:“现任礼部员外郎。”   卫宣帝沉吟片刻:“放他去岭南做个知县吧。”   张衡有些吃惊,不过面上不显。他看着皇上又拿起了一个折子,草草扫了两眼,然后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张衡被逼迫得几乎两股战战了。   卫宣帝似是不胜在意地问道:“沈寂能把这种折子放进来?”   张衡只做不知:“皇上这话奇怪,青天白日之下,有什么是不能上达圣听的呢?”   卫宣帝没理他:“工部尚书告沈寂贪污工事银两,确有此事?”   张衡道:“奴婢愿替皇上去查。”他压抑住心里的雀跃,只要让他去查沈寂,那沈寂就少不了能脱一层皮。   卫宣帝却没有答应:“这倒不用了。嗯,也不能让沈寂太狂妄了,手脚动的这么不干净,简直不是他的作风。让他去北边做会儿督军,权当个教训。”   张衡应是,有些后怕。   卫宣帝在他刚要松一口气时又幽幽道:“你也是太过浮躁,沈寂还好好的呢,你就忍不住要上位?”   张衡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卫宣帝却没放过他:“沈寂还没急着和朝臣勾结上,倒是你还先他一步。真是青出于蓝啊。”他眼色幽暗。   张衡哭诉道:“皇上饶命,奴婢愿是为皇上着想的,不愿让沈寂蒙蔽皇上,这才出此下策的啊。奴婢从小服侍皇上,忠心耿耿啊,皇上。”   卫宣帝叹了一口气:“都是不让人省心的。你去领五十鞭子吧。”   张衡只得诺诺:“谢皇上饶命。”   张衡从乾清宫出来时,感觉自己浑身还在发抖。他没有直接去慎刑司领罚,反而转了一个弯儿,往云妃的永和宫去了。   云妃是个惯会讲排场的人,往日里永和宫常事宾客不断,好不热闹。连里面的宫女太监们说话也底气十足,满面红光。可如今张衡瞧着却有些过分地安静了,从前趾高气扬的宫人们也夹起尾巴做人了,往来走动的竟然只有扫地的阿嬷。   宫门口早有机灵的小太监往宫里递了消息,不一会儿,云妃的大宫女巧慧就迎了出来:“衡公公,我们娘娘听说您来了,忙打发我来。”   张衡对她的客气很受用,刚才受到的责骂仿佛也不值一提了。他背着手,闲庭漫步般踱了过去。他听说向来跋扈的云妃前段时间因为一个小宫女被沈寂整治了,沈寂对内务府铺开了说要克扣永和宫的吃穿用度。内务府的人当然不敢得罪沈寂,更有甚者,见风使舵,落井下石。可怜云妃竟要靠着自己的一点体己银子四处打点。   刚开始她还十分傲气地对沈寂叫嚣着要他好看,可是不久她悲哀地发现,自己连皇上的面都见不上了。尽管知道,这也是沈寂搞的鬼,可这时她也不得不低头了。   井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才是最为要紧的啊,张衡自得地想。他有了一个主意,此时和云妃联手是再合适不过的了,云妃现下正是孤立无援之时,一定能念着自己的好,在宫中,多一个后妃做盟友,到时能有一个皇子做后盾,简直前途无量。连不可一世的沈寂不也是千方百计地往皇上身边推人,不是吗?   “荣昭仪娘娘?不过是一个全无背景的黄毛丫头,”张衡嗤笑一声,“不堪一击。”他在心里这样下了结论。   可是他又马上想到了那个沈寂给予特殊关注的宫女,他脸色沉了一下,长得和当年梅妃娘娘八分像,是个祸害,要是和沈寂一条心就棘手了。不过幸好自己早已布了一局,他神色稍缓。   可即便如此,要是不能为自己所用,也应该趁着沈寂离京的绝佳时机,尽早除去。   张衡的脚步已经踏进了永和宫主殿,他收了思绪,看见云妃早已正经危坐地等着他。两人诡谲地交换了一个笑容,眼神来往间阴谋仿佛就要酝酿而出。   张衡自小在宫中当太监,迎来送往间,卑躬屈膝成了习惯,就算心中不一定看得起对方,面上却总是让人挑不出错处。说到底宫中这样的太监才是常态,像沈寂那样的才是特例。   当下张衡就谦卑地行了礼:“云妃娘娘吉祥。”   云妃知道,张衡在内宫权势极大,也不敢拿乔,热情招呼:“衡公公大忙人,难为你还记着我。”   张衡道:“素日里不能与娘娘亲近,张衡多有遗憾。听说宫中人近日对娘娘有怠慢,张衡只是痛恨宫中趋炎附势的小人。”   云妃的笑有些挂不住了,没想到自己的窘境把张衡引了来。   张衡又说:“娘娘放心,沈寂刚被皇上罚去北边督军,往后没有他兴风作浪,娘娘肯定能宠冠六宫。”   听到沈寂的名字,云妃恨恨地说:“沈寂这小人,我完全不知道怎么得罪了他,竟是要置我于死地。”   张衡好像很吃惊:“娘娘不知道?那日您惩戒的钟粹宫的小宫女,就是沈寂的人。”   云妃恍然大悟:“怪不得一个丫头生得那般模样,一个荣昭仪还不够吗?”她设想了一下湘萦日后得宠的模样:“只可恨当日没把她弄死。”   张衡准备多时的话终于派上了用场:“既然这样,娘娘何不趁沈寂不在,早做打算?”   云妃道:“是的,我得好好想个法子。”   张衡等了半晌,这才悠悠道:“法子,奴才现下倒有一个。”他凑了过去,在云妃耳边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地说道。云妃时不时点头,露出一个自得的微笑。   乾清宫中所发生的暗潮汹涌的风波没什么多少人知道,可之后的影响却让相关的人足以茶饭不思了。   小林子担忧道:“厂督大人,督军这事可有转圜的余地?”   沈寂道:“这事捅出来了,皇上没让张衡经手办我,已经是优待我了。小小的惩戒也是题中应有之义。督军这事应该不会久,就算皇上真要发落我,等他消了气,活动活动,也不太难。”   小林子点了点头:“厂督大人放心,宫中的事我都替您盯着。”   沈寂点了点头,问:“都安排好了?”   尽管没有明问,小林子也知道现在大人在在意什么:“放心吧大人,这次决不会被人看到。只等湘萦姑娘过来了。”   沈寂颔首,小林子见没什么要禀报的,默默告退了。   不一会儿,湘萦就随着小林子过来了。小林子为他们细心地关好了门,室内只余他二人。   “你来了。”沈寂轻声说道。   “嗯。”   湘萦在钟粹宫听到小林子带来的消息时,本打算像往常一样推诿,可是鬼使神差地,她跟来了。小林子说战场凶险,湘萦在心里嗤之以鼻,知道沈寂这样地人,怎么会把自己置于危险之地。可是仍有那万分之一的可能性,让她动摇,让她心慌。   不该被沈寂迷惑的。她这样告诉自己,可是马上又被自己否决了。战场的凶险,皇帝的心意,都是瞬息万变的,要是真的是最后一面,我会后悔不去吗?   会的,肯定会后悔的。   可是并不知道为什么。   “这是我一直带着的平安符,或许会保佑你。”湘萦避开沈寂的视线,从攒紧的手中展开皱巴巴的平安符,可是等了许久都没有人来接,她感到有些难堪,打算收回自己的手。   可是她刚刚退缩,手腕就被抓紧了。沈寂的力道很大,动作也很急。湘萦猝不及防地抬头,撞进了他的眸子里,漆黑的眼瞳中陡然迸出一点火光。   “不要退缩,不要退缩。”他重复说着,不知道是说伸手这一动作,还是另有它意。   就当是最后一次随心吧,那些谜团也好,恐惧也好,仇恨也好,只在今天暂时放下。湘萦看着沈寂,看着他眼里的迷恋与渴望。这个人是爱我的。她默默地想。   沈寂见她态度缓和,试探地拉了她一下。湘萦现在抛下了所有的顾忌,顺从地扑到了他的怀里。   沈寂只是搂着她,微叹:“真好,真好。”就算是被流放了,在这一刻,也是好的。    ☆、危机   从送走沈寂那日起,湘萦总有些神色疲倦的。此时,在永和宫里,双成挥退了随侍在一旁敲核桃的小宫女,表情认真地问她:“不会吧,沈寂走了两天,你就开始茶饭不思了?”   湘萦皱了眉头,她不愿别人把她和沈寂扯在一起,她和沈寂还有一笔烂账没有算清,他依然可能是自己的仇人。她已经有些摸不清自己的心意了,现在更不能让别人的闲言碎语轻易影响自己的决心和判断。   她烦躁地说:“你不要总这样试探我了。”   在私底下,湘萦对双成的态度不再恭敬,她知道双成一直想要利用自己,左右自己的想法,而她也知道那天自己被罚跪,双成却视而不见。这种情况下就算是装作一个忠仆,也让她心有余而力不足。纯粹的利益关系更来得简单。   双成摆出一个过来人的模样劝道:“你呀,还年轻,没经事,就会让沈寂这样的人给哄了去。你别看他外表是个翩翩公子模样,在宫里还狐假虎威的,看着挺热闹。实际上啊,都是虚的,太监那儿的毛病,等你以后就知道,作为妻子,是难以忍受的。”她别有意味地暗示到。   湘萦红了脸,不知道是羞的还是气的。   她们二人打闹之时,夕哥悄悄地走进来了。她向双成使了个眼色,可是双成此时却大方说道:“说吧,湘萦也是自己人,以后不用避着她。”   夕哥说道:“外头有一侍卫被张衡公公处置了,说是偷窃皇家宝物,传出消息是一对金镯子。”她有些紧张,“还有流言说、说那镯子是后宫流出去的。云妃在她宫里大做文章,说是后宫被指责,自己身为妃子要做表率,自证永和宫清白。还要彻查宫中有偷窃行径之人。”她欲言又止。   双成催她:“你有话只管说。”   夕歌道:“娘娘,此时来得蹊跷,莫不是冲着咱们宫来的。”   双成道:“云妃戏台子都搭好了,肯定会有一番动作。你去告诫宫人,叫他们约束好自己,真有私藏了皇家什么东西的,也赶紧处置好。”她又叹了口气,“只是云妃这次来势汹汹,怕是不好对付。”   双成又问:“那次来找小吉祥换镯子的太监可找到了。”   她问的是那天湘萦被罚跪,中途不好脱身,将镯子托付给的小太监。据小吉祥说,那个小太监的确过来找到了自己,却把御赐的那镯子给要了过去,说是要回去交给湘萦。小吉祥没做他想,只以为是湘萦熟识的人,便把镯子交给了他。可是湘萦在那儿跪了大半天,也没人来给她还镯子。   夕哥苦着脸:“没呢,”她瞪了湘萦一眼,“宫人做事都毛手毛脚的,真该好好教训一下。”   湘萦没理她的冷嘲热讽,倒是双成给她解了围:“你不要怪她了,她那天被云妃罚跪才误了事。可怜见的,你也受罪了。”双成看似十分心痛地端详了湘萦的脸色。   湘萦无奈:“得了得了,就当你是真心疼我了。”   夕歌气愤:“娘娘你瞧她!”   双成道:“只是如今那个小太监消失得无影无踪,云妃要是拿镯子来问我,我也说不出个道理。要是云妃借题发挥,说湘萦或者本宫藐视皇恩,不把御赐之物当回事,只怕又起一场风波。”   湘萦诚心认错:“怪我做事鲁莽,此事错在我,就让我去抵罪吧。”   双成说:”蠢丫头,要是你认了,云妃肯定能绕在我身上。就说宝物失窃了吧,其它的,兵来将挡。”   湘萦默默无语。   当天下午,又传开消息,云妃跑到皇后宫里请懿旨,要肃清后宫风气。湘萦有些担忧,她看着门外阴沉沉的天气,感觉到了风雨欲来之势。   此时坤宁宫的一间小佛堂内,大卫王朝的女主人跪在佛像前,神色安宁。可是马上,小心收敛着的脚步声就打破了这份平静。   “娘娘,云妃娘娘求见。”   ”云妃?”皇后神色不变,只是语气略有指责:“她又要搅风搅雨了?”   宫女低着头,察觉出皇后的不耐烦,并不敢插话,只是凝神屏息。皇后收了手里的佛珠,出了佛堂。   云妃见皇后现身,忙不迭地起身行礼,刚要开口,就被皇后一抬手的动作阻止了:”要是你要说的是金镯子那事,那本宫已经知道了。”   云妃堆笑道:“娘娘,此事有流言与后宫有关,娘娘何不彻查一下,免得落人口舌。要是真有那些小偷小摸的宫人,也趁早处置了去,以免带坏后宫风气。”   皇后微闭了眼,并不看她:”你是在指责本宫没有管好六宫?”   云妃呐呐道:“嫔妾不敢,娘娘知道的,嫔妾绝无此意。只是娘娘日夜操劳,那些新入宫的宫人们难免有所怠慢。”   皇后睁眼瞧着她,露出了了然的笑意:“难得你还体谅我。既然你如此有心,那这差事本宫就交给你了。但是你要记住,不要闹得太大,丢了皇家的脸面,查到了什么,不要闹得阖宫都知道。皇上为国事操劳,这些小事也不要让他烦心。”   云妃本只想把事捅到皇后这儿来,然后略施手脚的,没想到皇后竟然将差事全部交给了她,当下喜不自禁。可是被送出宫门时,她突然有些惶恐。她悄悄地问自己的心腹巧慧:“没道理,皇后把这事儿塞给我,会不会有什么隐患。”   巧慧安慰道:“娘娘多虑了。我看皇后娘娘是被其它的事儿绊住了,正是忧虑烦恼之时,没精力管别的。”   云妃恍然大悟:“听说皇后的亲弟弟被贬到岭南了?”   巧慧说:“杨三少爷骂了荣昭仪才落到贬官的境地,依奴婢看,皇后娘娘也对荣昭仪十分不满。皇后娘娘把事儿交给您,是要借您的手教训她。可是皇后娘娘这人啊,您知道,坏事做完了,还要滴水不沾身。”   云妃点点头,觉得自己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   云妃尽管跋扈,到底不是愚不可及。她遵循了皇后不把事情闹大的旨意,当下派了自己宫里宫人和着宫里负责的尚宫局诸人,紧锣密鼓地动作起来。她的目标是钟粹宫,其它的宫殿自然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一个小太监站在红墙底下,似乎在忙着赶路。可是时间长了,就会发现,他只是在走来走去,装作匆匆的样子。他的眼睛不时地瞟向远方,突然,他发现前面拐角处,远远地来了一群人。他马上掉头往回走。   那太监正是钟粹宫的小吉祥,他气喘吁吁地赶了回来,找到夕歌,附在她身旁耳语几句。夕歌点点头,来到了双成寝宫。   “娘娘,云妃娘娘的人来了”   已经是夜里了,可是双成仍然衣着没有一点褶皱,头发一丝不苟,看样子是在严阵以待。她哼道:“本宫等候她多时了,只是她磨磨唧唧的,硬是要在别的宫里逞威风,唱大戏。走吧,好好地接着咱的云妃娘娘。”   云妃来势汹汹,双成却不愿自己的气势落于人下,她坐在主殿喝茶,看起来是一个平静极了的模样。   云妃来了,她进了殿,仿佛一个胜利者那样看着双成,可是双成却还在悠悠地喝着茶。没有给她行礼,也没有给她引坐。她看着双成,怒气在积累,就在她要加以指责之时,一直在出神的双成好像终于回过神来。   “原来是云妃娘娘大驾光临,双成正为宫中诸事惶惶不知所措,心神不定之中竟没听见传报,见娘娘进来也只以为是衡公公呢。是双成怠慢了,娘娘勿怪。”双成故作无辜,与云妃见了礼。湘萦在后面听着不由得笑了,那张衡虽然还未到中年,可是身形臃肿,怎么也不能把他和云妃看错啊。   云妃冷哼一声:“妹妹的确应该担忧担忧。你宫中的物件,还是御赐之物,竟然传到外头侍卫手头,妹妹的解释可是想清楚了?”   双成道:“宫人不够谨慎,竟遭了贼,让娘娘操劳了。”   云妃道:“是外贼还是内鬼,妹妹可要查个清楚,只怕外头人嚼舌根,损了妹妹的清誉。”   两人三言两语之间,已经是剑拔弩张了。在主殿里,这两位正主针锋相对,里面更是闹得不可开交。巧慧指挥着人手,恨不得把钟粹宫闹个底朝天。钟粹宫这边,夕歌在把持着,可是此刻受制于人,不得不忍气吞声。   而云妃那边似乎故意要激怒她,下人随随便便闹闹哄哄地嚷进了房间,翻箱倒柜,翻检完了的东西全撒在地上,箱子岔着口倒着。   夕歌忍无可忍:“巧慧!我素日里看着你是个明白人,这样惹了我们娘娘,你一个奴婢仔细将来的下场。”   巧慧行动不管不顾,说话还沉沉稳稳的:“搜宫是皇后娘娘的旨意,奴婢和云妃娘娘只是奉旨行事。”   夕歌冷笑:“奉旨?皇后娘娘的坤宁宫你们也是这样查吗?”她指着散落一地的衣物。   巧慧道:“姑娘怕是不知道,那个侍卫手中的镯子,的确是皇上赐给荣昭仪娘娘的,你们钟粹宫自然是要格外关照的。”   夕歌正要反驳,一个永和宫的小太监急冲冲进来了:“巧慧姐姐,搜出来了,”他呈上一只金钗给巧慧过目,“钟粹宫中宫女湘萦的东西。”   巧慧满意地笑了。夕歌急道:“这只金钗做工粗糙,怎么可能是偷藏的御赐之物,你们这脏水泼得太没道理。”   那太监阴险地笑:“我们只管搜,其它的自然是一切交由娘娘定夺了。”   巧慧点点头,领着一堆人,浩浩荡荡地退走了,自己则捧了金钗,往主殿走去,徒留室内一片狼藉。   巧慧拜见了两位娘娘,说:“奴婢找到一样可疑物品,为钟粹宫宫女湘萦所有,特来回禀娘娘。”   云妃拿起那金钗,吩咐左右:“来人,把宫女湘萦给本宫带走。”马上有太监应声而出,要来捉拿湘萦。   湘萦没想到云妃会拿这只普通的金钗做文章,一时阵脚大乱。双成喝到:“谁敢动本宫的人?”她气势太足,让蠢蠢欲动的云妃爪牙们犹豫了起来。   云妃胜券在握:“荣昭仪,本宫奉懿旨前来,莫非你是要抗旨?”   双成没被吓到:“可笑,一只金钗而已,本宫没有发现有任何问题,云妃你别拿着鸡毛当令箭。”   云妃呵斥:“大胆,荣昭仪!这是你和本宫说话的态度?本宫掌握一些消息,目前没有必要说与不相干的人听,这只金钗十分关键。如果是一场误会,到时只会把人给你全须全尾地送回来。可是你荣昭仪出言不逊,到时候就要另算了,”她环顾左右,“你们还愣着干嘛?还不把人给我带走?”   底下人再无犹豫,上来捉住了湘萦肩膀。   湘萦惊呼:“双成!”   双成急得眼眶通红:“你放心我会救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热切呼唤我的小天使~ ☆、转机   湘萦拧不过膀大腰粗的婆子太监们,一路上被连拉带拽的,路上行走的宫人们见了,都远远地避开了,隐晦地指指点点着。湘萦终于知道反抗不过,顺从地走了。可是云妃的人像是在逞威风般,硬是不让她体面地走过去。等到了慎刑司时,她已经钗发皆乱,形容凄惨。   婆子们把她推进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小屋,里面灰尘漫天且布满蛛网,湘萦一个趔趄,被推得跌在了地上。婆子们看都不看她,吱呀吱呀地把铁门合上,砰地发出一声钝响。   湘萦感到万念俱灰,不知能有什么方法逃脱。这次云妃有备而来,她没有把握双成是否会来救她。   要是沈寂没有出宫就好了。她呆坐在地上,突然这样想到。这个想法也把她吓了一跳,不知不觉中,她竟然已经开始信任依赖沈寂了。   她无法控制地想起,也是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在自己饥寒交迫,脆弱不堪时,沈寂那样地站在对面看着她。   一些平时不会去想的细节此时却栩栩如生了起来,她感觉自己可以感觉到沈寂那时的心情。   一个几乎不会犹豫的沈寂在面对自己时犹豫了,听到自己受罚的消息匆匆赶来了,却始终不敢踏出那一步。向来心比天高的沈寂面对自己时开始患得患失起来。   为什么呢?因为他残缺的身体?湘萦感觉心中空了一块,一种氤氲的情绪从中空的内心扩张开来,在自己深陷危机的情况下,她为那日的沈寂心痛了起来。   “有些可笑,”湘萦喃喃自语,“现在想着他干嘛。我真是太不争气了。”   无疑,现在她自己的处境更为令人担忧。她开始考虑自己逢此大劫,逃出生天的可能性。自己行走宫中,最大的护身符无疑是沈寂,可是沈寂现下早就到了边界。自己只能寄希望于双成了,寄希望于双成对她的一点真心,和对沈寂的忌惮。   希望渺茫。   与此同时,永和宫里,云妃和张衡正是宾主尽欢。   “云妃娘娘此番举措,整顿风气,六宫无不称赞娘娘啊。”张衡道。   “还是多亏的公公的妙计,为本宫扫除隐患。公公那边进展如何了?”   张衡说:“正要与娘娘回禀,”他睥睨着左右,“带上来。”   一个身形魁梧的人弓着腰走了进来。他穿着侍卫服侍,体态健硕,可是眼神闪烁,看起来平添一丝猥琐。   那侍卫道:“回禀公公,小人是刘准的同乡。那只金钗是刘准母亲的,叫刘准给他将来媳妇儿。小人上京之时常常见他把玩,错不了。”   云妃笑容和煦:“可还有他人作证?”   侍卫连连点头:“和刘准一同守门的侍卫都可作证。”   张衡挥挥手,让他下去了,转头问云妃:“娘娘接下来如何?”   云妃道:“宫闱中严禁宫女与侍卫私通,钟粹宫湘萦和侍卫刘准私相授受,秽乱宫廷,本宫奉皇后娘娘懿旨,一定要严加查办。”她吩咐了巧慧,叫她传旨下去:“将他二人杖毙。”   巧慧领了旨意,正要退下时,外面太监传声:“尚仪素锦求见。”   云妃皱了眉:“尚仪?本宫与尚仪素来并无交情。”她看巧慧还站在一旁:“你还不快去?”   巧慧应声而退,与素锦打了个照面。   云妃见了素锦:“尚仪来永和宫,可是有什么要事?”   素锦不紧不慢地说:“奴婢听说了娘娘的一些举措,怕到时惹了皇后娘娘忌讳,特来提醒娘娘。”   云妃不以为然:“忌讳?本宫这是奉娘娘懿旨,何来忌讳之说。”   素锦道:“娘娘有所不知。三日后是皇后娘娘生辰,娘娘礼佛,向来慈悲为怀,许是不想现在弄出人命。”   云妃怒道:“素锦,本宫一向以为你是个聪明人,怎么这次要帮着钟粹宫了?这样做就是与本宫为敌。”   素锦不卑不亢:“娘娘误会了。奴婢身为尚仪,自是要帮着宫中规矩。娘娘一手查案,不报备皇后娘娘就要伤人性命,与礼不合。到时皇后娘娘在生辰当日知道了,扰了心情,怪罪奴婢,奴婢就有口难言了。娘娘何不把杖毙延到娘娘生辰后?”   云妃不想得罪皇后,她有些动摇,可是仍不想让步:“本宫原可以答应你,可不巧,巧慧刚给本宫传旨,要去杖毙二人。素锦你来晚了。”   素锦躬身道谢:“谢云妃娘娘体谅。还不算晚,奴婢已派人拦下巧慧姑娘了。素锦告退。”   云妃看着素锦退下,冷笑道:“难道钟粹宫的人以为今天逃得了,往后就不追究了?皇后娘娘生辰后,要死的,终归是一个死。”   张衡道:“此事有些蹊跷,素锦向来不管主子间争斗的,为何这次巴巴地跑来了?钟粹宫和她有什么交情?”   钟粹宫自是和久居深宫的姑姑没什么交情的。此时的钟粹宫自上而下还处于慌乱之中。双成在寝宫内来来回回地走着,她突然打定了主意:“湘萦现在情况危机,我必须做点什么。”她说着准备往外走去。   夕歌忙拦住了她:“娘娘!您有什么法子?云妃现在说不定正盼着您前去,一起给置了罪呢。”   双成道:“我去找皇后娘娘求情。”   夕歌不赞同:“云妃得了皇后娘娘首可,皇后娘娘怎么会现在驳了她?”   “我要去向皇后娘娘说明真相,湘萦是被冤枉的。”   “娘娘,您冷静。皇后娘娘才不会管湘萦冤不冤枉,宫里被冤枉的人还少了吗?”夕歌仔细观察着双成神色,见她有些被说服了,又说:“我知道娘娘关心湘萦,可是这事不能急,得想一个完全之策。”   双成被噎了一声,她嘴硬说:“什么关心不关心,你也太高看那丫头了,本宫不过是担心沈寂回来找本宫算账。”   她频频看着外头:“小吉祥怎么还不回,探个消息也这么慢。”   说曹操,曹操到。小吉祥踹着粗气来了:“娘娘!大事不好了!那偷了镯子的侍卫被供了与湘萦私相授受。”   双成坐不下了。可是更糟糕的消息在后头。打探消息的小如意也回来了:“云妃娘娘下令杖毙!”   双成推开他们,径直往慎刑司走去。夕歌知道阻拦不过,提着裙子,飞跑着跟去了。   这时,种花的小丫头琥珀过来了:“娘娘不用去了。”   双成急躁起来:“给本宫让开!”推开她自己走了。   琥珀在后面跳着脚喊:“暂时没事了!尚仪姑姑说服了云妃,推迟行刑时间!”   双成脚步一顿:“确有此事?”   琥珀眨着眼:“刚碰见尚仪局的四儿,她说的准没错。娘娘可以晚些时候去问问尚仪姑姑。”她故作神秘地说:“可要晚点去哦,不要让云妃抓住把柄。”   双成神色莫测地看着这个小丫头,不知道她是在故作天真,另有目的,还是本性如此。不过眼前,这个帮了湘萦的尚仪大概是一条唯一的出路了。   掌灯时分,琥珀回来了尚仪局。   “姑姑,荣昭仪娘娘要来了。”   素锦还在想事情,轻轻应了一声。   琥珀遏制不住好奇:“姑姑想到应对的法子了?姑姑怎么知道荣昭仪打算救湘萦?”   素锦答道:“法子眼前有一个,的确需要荣昭仪出力。荣昭仪要是有情有义最好,要是打算袖手旁观,免不得一番威逼利诱。”   琥珀没有听到要点,嚷着:“姑姑告诉我吧,我担心湘萦姐姐。”   素锦正要说什么,门外传来敲门声。双成摘下黑色斗篷的帽子,带着寒意,摸黑前来。   素锦一个眼色示意琥珀退下,琥珀撅着嘴,还是听话地走了。   双成奇道:“没想到我钟粹宫的种花宫女是姑姑的人。”   素锦从容地说:“琥珀原本是尚仪局的人,眼下见我有意要帮钟粹宫,这传信的任务自然落在她头上。”   双成不置可否,说:“姑姑为什么要帮湘萦,这件事本宫很是想不通。眼下我们钟粹宫四面楚歌,希望姑姑能够如实相告,以打消顾虑。”   素锦叹气:”娘娘的顾虑素锦了解,可是这件事涉及颇广。娘娘要是不信任素锦,那请回吧。”   双成杏眼圆瞪,过了好久,她终于妥协:“姑姑是料到了本宫走投无路吧,看下本宫不得不信你了。”   素锦微微一笑:“多谢娘娘体谅,”她谨慎地打量门外,确定没人,才说,“娘娘,虽然我们都知道湘萦是被冤枉的,可是云妃铁了心要栽赃。申冤不太可能,最好能说动上头人,把事情不了了之。”   双成问:“上头人?是要向皇上求情?皇上不会在意一个小宫女的死活的,本宫、本宫也没有外界传的的那样,能对皇上吹枕头风。”她有些气馁。   “娘娘,上头人可不止皇上。”   “皇后娘娘?那更不可能了,这整件事就是皇后放任云妃做的。而且皇后近日因为她弟弟的事,总看不惯本宫。”   “娘娘,事在人为。”素锦意有所指。   双成恍然大悟:“你是说……”她捏紧了帕子,“这倒要好好想想怎么去说。事情总归有些棘手。” ☆、交换   翌日一早,双成就去了坤宁宫求见皇后。如今这个皇后,并不重视立威,长年体弱多病,加上沉迷信教,早就取消了晨昏定省诸多规矩,因此双成和她并无多大来往。虽然皇后看上去无为而治,实际上后宫中还是被她抓得死死的。   双成来时,给自己鼓足了劲。各种说辞也好,说话语气也好,在心里早已过了千百遍。可是没有想到,出师未捷身先死。坤宁宫的宫女绘眉回报:“娘娘今日沐浴斋戒,诚心礼佛,怕是没有时间见昭仪娘娘了。”   双成不肯放弃:“事关紧急,娘娘一定要见本宫。”   绘眉道:“昭仪娘娘若是为钟粹宫宫女之事,那娘娘已经知道了。”   “知道了?”   “娘娘说,此事由云妃娘娘全权负责。昭仪娘娘,这些小事,不要来扰了娘娘斋戒。”   双成不怒反笑:“小事?麻烦姑娘转问一下皇后娘娘,杨三公子的事,是不是也是小事。”   夕歌忙扯了双成袖子,低声道:“娘娘,这事不要在外面嚷。”   绘眉这才开始严肃起来:“娘娘,杨三公子什么事?”   双成终于不再憋屈:“你是要本宫站在这坤宁宫门外,和你细说吗?”   绘眉告罪:“是奴婢鲁莽了,奴婢这就去回禀皇后娘娘。”   不过片刻的功夫,绘眉就回来了:“昭仪娘娘,皇后娘娘有请。”   坤宁宫里光阴绰约,若有若无的檀香让人不自觉心神平静。皇后安静地坐在那儿,很没精神的模样,双成却给自己提了个醒,说不定是打盹的狮子,可不能小瞧了她。   皇后见她来了,屏退左右,问:“你有话要说与本宫听?事关本宫的那个愚钝的弟弟?”   双成说:“的确,可是在此之前,嫔妾想为钟粹宫的湘萦讨个恩典。”   皇后兴趣缺缺:“你若是还要故弄玄虚,本宫就不能作陪了。”   双成咬了唇:“娘娘!如果嫔妾的这番话对娘娘有用,也希望娘娘能体恤一下嫔妾。”   皇后嗯了一声:“你说来听听。”   双成猜测权衡了一下,开口道:“卫宣帝虽然对钟粹宫多加照拂,可是娘娘也能看清,卫宣帝对待嫔妾与其她妃嫔,并无不同。”   皇后轻笑:“你倒也明白,没被一时的宠爱冲昏了头脑,的确是个聪明人。”   双成脸一白,咬牙继续说:“朝堂之中,于后宫诸事劝诫君王的,也不单单是杨公子一人。为何这次卫宣帝大发雷霆,娘娘知道吗?”   皇后神色淡淡:“也许是为了立威,杀一儆百,也许,是厌恶了本宫。”   “娘娘,当年程氏一族被降罪,到如今世人也多加贬低。可是您不知道的是,程家当时效忠的,就是十一皇子,如今的皇帝陛下。”   皇后有些吃惊,开始正坐起来。   双成继续:“先帝以贪污受贿,里通外国,谋朝篡位治了程沈两族之罪,”她有些颤抖,“现在这两族人几乎全灭,卫宣帝感念程沈二族,可是对恢复名誉之事尚不决断。可是娘娘,卫宣帝却决不会再容忍对他们泼脏水的。”   皇后看样子在仔细思索这番话,她看了看双成有些湿润的眼睛,温和地说:“昭仪切莫伤心。本宫会让人放了那宫女的,但是希望昭仪再为本宫做一件事。”   “娘娘但说无妨。”   “这边事了后,希望昭仪在卫宣帝面前为本宫的弟弟求情,你是程家人,有这个资格和立场。卫宣帝也不会难为你。”   双成感到事情棘手,不过还是应了:“是,娘娘。”   两人达成了利益交换,自是各种满意。相互寒暄一番,双成就起身告退了。   双成出了坤宁宫,夕歌忙跟了上来:“娘娘怎么样了?”   双成志得意满:“这就去看看云妃听了会有什么脸色。”她又交代小吉祥:“皇后娘娘手谕,让慎刑司放了湘萦和刘准。”   小吉祥面露惊喜,连连点头,接了手谕,一溜烟地跑了。   双成正待去耀武扬威一番,突然改变了主意:“本宫何必急,现在会因功亏一篑而气得跳脚的可不是本宫。现下,还是去看看湘萦那丫头吧,不知道慎刑司的一晚可比得跪在雨中的那晚上。”   夕歌担忧地看着她:“娘娘,您这些话就私底下讲讲吧。别大费了力气,到时候管不住嘴反倒讨不着好。”   双成不以为然:“哼,本宫不仅要讲,还要她念着本宫的好。让她看看清真正救她性命的人是本宫,还是花言巧语的沈寂。”   湘萦在黑暗中等着,她已经等了很久,等一个结果,或者是坏的,或者是好的。这里的人。并没有过多地难为她,这倒是出乎意料之外。她想知道自己的处境,可是她被单独关押在这里,不能向任何人打探。   她没有别的办法,只有苦等。终于晚上的时候,外面有了一点动静。她屏住呼吸,仔细去听。是两个婆子的交谈声。   “听说云妃娘娘要把她杖毙?”   “皇后生辰之后行刑。荣昭仪和尚仪局打点了咱们,让她行刑前轻松一点。”   湘萦听到这里,恐惧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冷静,冷静,她这样告诉自己。   铁门打开了,是送饭的婆子。她们没有多话,板着脸,公事公办地把晚饭递了进来,然后又重重地关上了门。   食物散发出香气,似乎比平时的三餐更好一点,可是湘萦听见了刚才的对话,疑心是断头餐,根本没有胃口。   要为自己寻个出路,她这样想,可是无计可施。   要是她能从这儿走出去,她决不会让再自己处于十死无生的境地,决不会再让自己处于被人挟制的处境。   自己的生死不掌握在自己手里,这令她痛苦,又令她无奈。   她整宿坐在那里,想了一晚上的事情,或许中途她不留神地睡着了,可她无法分辨。当铁门打开时,强烈的阳光照得她精神恍惚。   她的眼前晃过慎刑司的婆子,然后是小吉祥的笑脸,最后是远远的,双成的身影。如果这不是臆想的话,那就是她得救了?这是她晕倒前最后的想法。   夕歌取笑道:“娘娘巴巴地跑来,人都没看见你。这下讨不着好了。”   双成佯怒:“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永和宫,云妃听闻消息,气得摔了一地的瓷器古玩,宫人战战兢兢,一动不动,生怕云妃娘娘注意到自己,拿来撒气。   “程双成那个贱婢,竟然说动了皇后。”她本来有一连续的举动要把火烧到双成身上的,没想到刚一动作就被拦住了,这叫她如何不气。   这是巧慧站了出来:“娘娘息怒,事已如此,多思无益。两日后就是皇后娘娘的生辰了,卫宣帝也会在场。娘娘不如想想如何在那日引起卫宣帝注意,这才是要紧事。”   云妃道:“是了,沈寂小人从中作梗,卫宣帝许久没见本宫,这次一定要让他看到本宫。”   永和宫众人见云妃不再发怒,齐齐松了一口气。   皇后千秋节那天,坤宁宫里久违地摆上了金瓜,朝天灯等贵重的摆设,显得热热闹闹的,连平日里病弱而出尘的皇后也在这喜气洋洋的气氛中,添上了一份烟火气儿。   嫔妃们早早地来了,莺莺燕燕好不热闹。有些为了不惹皇后忌惮,穿得素雅;有些平日里难得见卫宣帝一面的,则冒着惹皇后眼的风险,穿得花枝招展。   云妃显然属于后者,她今日特地打扮了一番,独出心裁,鬓上缀着一枚粉白芍药,配以水晶琉璃步摇,珠光与目光相辉映,拖曳着丝质长裙,芊芊细腰,婷婷袅袅,只为吸引卫宣帝眼球。   席间宫女们奉上了瓜果酒水,人虽走动频繁,可是井井有条,行动间没有一丝声响。云妃瞅准时机,在歌舞表演的间隙越众而出,向皇后祝贺:“ 嫔妾敬卫宣帝,皇后娘娘一杯。”她冲着上席盈盈一拜,口称敬卫宣帝皇后,眸光却流转不定,只在卫宣帝身边打转。她站起身后,姿态优雅地饮下酒,一举一动全都在预想之内。   卫宣帝含笑道:“云妃,许久不见你了。你的狼疮可好了?”   云妃脸色五彩缤纷,她强颜欢笑:“嫔妾早已痊愈。”   卫宣帝点了点头,像是一个不经意的关怀。   皇后看云妃一番作势,不喜道:“云妃,即使大病初愈,就当好好养着,今日本宫的寿宴,不用穿得如此隆重。”   云妃呐呐道:“嫔妾许久不见皇后娘娘圣驾,十分想念娘娘。娘娘寿宴当然要穿得隆重,以示嫔妾的敬意。”   旁边玉贵人这时插嘴道:“云妃姐姐许久没见皇后娘娘?我倒是听说姐姐前些日子讨了娘娘的旨意,要大整后宫。难道是妹妹听错了?”   皇后不愿在此话题纠缠,正要岔过去,云妃却不服气地说:“正想问问皇后娘娘,为何最后却要把事情全压了下去?这不是纵容了宫中小人吗?”   皇后虽恼了,可还是顾及着全局,只是她又看见下面的双成正意义不明地看着她,于是怒道:“云妃,本宫本不想今日斥责你,可是你讨了本宫的旨意,却迎奉阳违,栽赃陷害,排除异己。你想好怎么自辩了吗?”皇后的这一番话说得有些重了,甚至不是她平时举重若轻的风格,云妃慌了,连忙跪在地上。   “嫔妾不知,嫔妾查宫,全是依照宫中惯例啊,卫宣帝明鉴,皇后娘娘明鉴!”   云妃动作太大,她头上的花朵珠钗都碰歪了,酒渍也印在了长裙上。   卫宣帝这才懒懒地说:“今日不要扰了皇后的兴致,云妃自去你的永和宫,抄百遍佛经,消消戾气,非召不得见朕。。”   云妃眼泪涟涟,由巧慧扶着,狼狈地走了。   卫宣帝漫不经心地问:“查宫?”   皇后回到:“张衡搜出了侍卫藏了金镯子,云妃讨旨,要查后宫,臣妾想着偷窃之事的确不容姑息,便由了她去查。云妃查出宫女私相授受,现在已经知道是一场误会了。”   “嗯。”卫宣帝没有做出什么评价,他并不关心后宫的种种斗争,更多时候他只是当作一个把戏在看。可这后宫的把戏和宴席的把戏一样毫无新意,让他兴致缺缺。   卫宣帝不是委屈自己的人,他无意在这里再待下去,随口客气道:“今日是皇后的生辰,皇后可别累坏了身子。”   皇后从善如流:“今年的歌舞是越发沉闷了,皇上不如早日歇息。”   “嗯。朕知道皇后这些日子正在清修,就不打扰了。”   皇后莞尔一笑,露出嘴角的梨涡,一时恍惚有了当初少女时的模样,她柔声说:“多谢皇上体恤臣妾,可是皇上今日饮了酒,还需一个照顾的人。臣妾看荣昭仪是个妥帖的,不如让荣昭仪服侍皇上?”   卫宣帝对皇后这朵解语花十分满意,双成闻言走了过来,便拉了她的手,出了宫门向钟粹宫而去。 ☆、传书   卫宣帝和双成回了钟粹宫,双成说道:“平日里难得见皇后娘娘一面,没想到皇后娘娘是这样的亲和仁善的人。”   卫宣帝道:“皇后的确稳妥知礼。”   双成有些试探地说:“宫里传闻杨三公子因我获罪,嫔妾因此颇感忐忑,没想到皇后娘娘待嫔妾一如平常。”   “皇后合该如此。”卫宣帝语气平平,看不出是什么心情。   双成跪了下来,仿佛孤注一掷地说道:“今日皇后娘娘生辰,双成可否为娘娘讨个恩典,免了杨三公子的岭南之行?当年嫔妾母族不畏人言,结果糟了众人不喜,双成不想今日也让众人觉得程家嚣张跋扈。恳请皇上体谅双成,体谅程家处境艰难。”   卫宣帝思量良久,室内落针可闻,终于他扶起了双成:“是朕考虑不周,本是想为程家做些事,没想到让你左右为难了。”   双成梨花带泪,面露感激:“双成没有为难,双成能遇见皇上就是双成如今最大的幸福了。双成今天这样出格行径,能得到皇上理解,感激不尽。”   很快,杨三公子的调令被撤了下来。赶了一半路的杨三公子不知是什么心情,又开始启程返京。皇后和双成达成了交易,双双得利,各自欢喜。   因为上头人的特许和重视,金镯传私的事件很快地平息了,只留下一些小问题要解决。比如说金镯遗失的真正原因和对蒙受不白之冤的倒霉鬼的慰藉。这次由于有皇后撑腰,也没有暗箭要防,双成很痛快地说出了那天消失的关键人物——拿了镯子的小太监。这事在皇上面前都备过案了,皇后认为有必要查个清楚。   湘萦就是在这种背景下被召到坤宁宫的,从双成的一些描述中,她知道皇后不是一个简单的人,因此,尽管她知道这次只是个善意的例行问话,依旧十分小心谨慎。   湘萦跟着绘眉,绕过重重帷幕,心情有些忐忑,坤宁宫的光阴交错,总让她有一种不安的感觉。   及到了皇后跟前,才知道皇后召唤的人不止她一个,底下还跪着一个身着侍卫装束的人,旁边站着一些雕像般的宫女太监,一点声都不发,仿佛这室内只余他们三人及绘眉。   这也是皇后第一次见湘萦,平时皇后自然不会有机会去注意一个钟粹宫里并不挑大梁的小宫女的。这一瞥之下,平时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皇后娘娘罕见地从她伪装的表情中泄露出一点吃惊,不过这一点吃惊很快地被遮掩了,连最了解皇后地绘眉也没有看出端倪。   皇后和蔼地笑着:“前些日子让你们受委屈了。”   湘萦和侍卫刘准连连口称没有,不敢平白受了皇后的礼待。   皇后没有难为他们,简单的问候了几句,就开始了解事情了。比如问湘萦那小太监的容貌特征,问刘准他们同僚是否有可疑举动,镯子何时出现在他那里,又是怎么被搜出来的。   漫长而让人如沐春风的问话后,皇后终于放了他们下去,临走前还赏了他们一些东西。   尽管皇后没有为难他们,可是在皇后这个身份和她久年的积威之下,两人依旧谨言慎行。等两人出了宫门口,齐齐出了一口气,不得相视一笑。   刘准充满歉意道:“对不住了,是我平日里得罪了人,让人栽赃陷害,才连累了姑娘。”   湘萦扑哧笑了出来,只觉这人单纯得可以。她是处于暴风中心的,外围的一些波谲云诡还没来得及参与,可是她也知道,幕后之人既然有这么大的能量,决不会是为了扳倒一个小小的护卫。当然也不会为了一个小小的宫女,她在心里这样补充到。   只是这些话不适合由她来说,因此她只是客气的回:“哪里哪里。”   刘准见她笑了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只是定定地看着她,而后悄悄地脸红了。刘准这个人虽然在外面风吹日晒的,可是皮肤还挺白皙,眉清目秀的,这一脸红就十分明显了。   湘萦见他开始不好意思,以为是因为她的笑让他尴尬,连客气回转:“是我连累了你,我只是被好好地关了一宿,倒是你,听说被打板子了?”   刘准挠了挠头:“我皮糙肉厚,不碍事的。”   宫里的一场风波就这样平静下去了,红墙里生活的人依旧这样日复一日生活着,仿佛没有任何变化。风波从云妃开始,也在云妃那里结束。门可罗雀的永和宫轰轰烈烈地热闹了一阵之后,彻底地沉寂了下去,不过宫人们没有在意,除了永和宫的。   天气渐渐转冷了,宫里人都忙着裁新衣,夕歌端着针线盒子和湘萦挤作一块:“你也做衣服呢?给你家沈寂捎一件?”   湘萦白了她一眼,扬起手中的水红布料:“捎捎捎,这种颜色给男人穿?”   夕歌不作回答,只是抿着嘴笑了。   两人就着烧的暖暖的火盆,开始默默地做起针线活儿。不知多久后,一个探头探脑的太监来了。   夕歌见了,笑出了声:“哟,这不是沈厂督身旁的小林公公吗?”一边说着,一边斜着眼看着湘萦笑。   小林子搓了搓手:“两位姐姐好。”   湘萦招呼着他:“小林子,你怎么来了,外面怪冷的,快来暖暖手。”   小林子却说:“谢湘萦姐姐的好意了,可我还有差事要做。来姐姐这儿是来递个东西。”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   湘萦正待接过,夕歌却先她一步:“我瞧瞧,”她瞥了一眼,“原来是厂督亲笔信。”   湘萦知道她又要开始调笑,忙抢了过去,回头谢过小林子:“麻烦你跑一趟了。”   小林子笑道:“不麻烦,不麻烦。”寒暄过后便要告退。   等小林子走后,夕歌又闹着要湘萦赶紧打开看,湘萦却不依,两人拉拉扯扯,全然没心思做活了。   到了晚上,湘萦才摆脱了缠在一旁的夕歌,她摩挲着信封,上面“湘萦亲启”的字样苍劲有力,边缘却有些毛糙,应是历经了翻山越岭的磨难,才来到了她的手上。   屋里有些昏暗,她剪了灯花,霎时明亮了起来,然后她小心的撕开信封,拉出里面的信纸。里面却不单单是信纸,一枚红透了的枫叶也被带了出来,飘摇着落在了地上。   湘萦的脸渗透出了一点红。红叶传书的典故她是知道的,宫女与男子的姻缘,用一枚红叶纠缠起来,浪漫而命运般的传说。   她展开了信,信中娓娓叙述了关外的生活,一些日常琐碎的事情,沈寂却偏偏件件写了下来,他甚至用了大量篇幅写了关外的一种干酪小吃。在这些叙述中,她恍惚间感受到了一种温馨的亲近,而这亲近在沈寂还在身边时,却很难出现。   沈寂在信的末尾写道:“关外月色如霜,月似当时,人似当时否?”   湘萦看罢,心中一股暖意和空寂同时浮现。她记起来刚开始认识沈寂的时候,他们争锋相对,饮酒调笑。沈寂已经不再和她做戏了,那么她自己呢?   那日赏月的场景历历在目,湘萦感到有一股莫名的冲动让她再去看一眼月亮。她披起藕色的披风,将信揣在胸前,迫不及待地推开了们。   霜月高高地挂在空中,冷静而疏离。湘萦绕过重重梅树的阻挡,才找到了一个没有遮挡的地方观月。   “月似当时,人似当时否。”她按住了怀里的信,抬头看着月亮,天空中有雪花飘洒在她的脸上,不过她并不在意。   “是谁?是谁在那里?”突然,一把男声突兀地传了出来,把湘萦吓了一跳,她恍然想到,自己的行径太像少女怀春了,不由得羞赧起来。不愿他人看到这幅痴痴的蠢模样,湘萦忙东躲西藏地跑回了钟粹宫。   那人追着湘萦的影子过来了,却发现此地只余一阵清香。张衡弓着腰也追了上来:“皇上!皇上,您去哪儿?”   卫宣帝怔怔地站在那里,灵魂出窍般。张衡急道:“皇上您是怎么了?”   卫宣帝这才回过神来:“无事,”他又问,“刚才,这儿是否有一女子?”   张衡眼珠转了一转:“奴才眼拙,没有看清。”   “唔……”卫宣帝又陷入了沉思。   两日后,本已失势的云妃又开始常伴皇上左右,一时六宫议论纷纷。妃嫔宫娥们都在心里暗暗诧异道,难道云妃在皇上心中分量如此足,竟是几次起落都伤不了她分毫,一转眼,又得了皇上临幸。   众人只知道她在永和宫中抄佛经时,顺带给皇上写了一封情书,说是夜中观梅赏月时,不由得想起了皇上,言辞恳切,情深似海。看得皇上大为感动。这情书的内容不知为何泄了出来,妃嫔们自持身份,在背后不耻。宫女们也为云妃娘娘的大胆行径所折服,在六宫中口口相传。   而这情书传到湘萦的耳中,却多了一点别的意味。观梅赏月?和她那日的行踪太相符了,事后想起那个声音,难道是……皇上?   不过她暗自庆幸那天自己跑得足够快。 ☆、归人   接近年关,六部也开始为核查账簿开始扯皮了,吏部和礼部迟迟拿不出账簿,一有催促就推诿,说有些项目原本是沈寂负责的,眼下他人远在边关,不好交接核实。更糟的事,这些账目仿佛都又沈寂一人经手,根本找不出第二个知情负责的人。   有心人一看就知道,这是沈寂的人在向卫宣帝施压。卫宣帝却还要顽强抵抗一下,让礼部吏部发急件询问。沈寂也是会来事,八百里加急的信件,洋洋洒洒几张纸,内容却空洞模糊,似是而非,却又让人挑不出错处。   一来二往,耽搁了许多天。远在天边,天苍苍野茫茫,闲着低头看牛羊的沈寂当然不急。卫宣帝也想不急,可礼部的已经开始催促了。那好吧,他御笔一批,于是沈寂就要回来了。   沈寂要回来了,这个消息像狂风卷过草原般地卷过了前朝与后宫。   前朝的明潮暗涌暂且不提,后宫中,湘萦听了这个消息后,既期待又惶恐。   虽然她自己不愿承认,可是她的确是希望再次看见沈寂的。她想看见真真实实存在在身边的沈寂,而不是一个附在信上的落款,也不是在别人茶余饭后的一个话题。   她想看着他,远远注视着他。沈寂身上有些黑暗的东西是她始终不愿去触及的,他可以毫不犹豫地杀人,湘萦不敢去想,如果、如果月妈妈的信被证实是真实的,她将如何去面对他。   可她知道沈寂不会让她远远地注视他。他会把她捆绑在他身边,强硬而不容拒绝地。他要的东西最终总会属于他,这是毋庸置疑的。   这样湘萦就陷入了一个两难的境地。   可惜她的心事在这深宫之中无人可以诉说。信不过的人自然是不能讲的,被传出去,又不知道是怎样的一场风波。而可以确信不会将消息传出去的钟粹宫诸人,双成是不能讲的,她一心希望湘萦和沈寂保持貌合神离的状态,因为这是对她最有利的局面。夕歌是向着双成的,这也不提。还有一个琥珀,看起来天真无邪,想来和她去说也是不妥的。   她不提,而有人总要有事无事地提。   “沈寂就要回来了,不知赶不赶得上你的生辰。”夕歌在某天貌似不经意地说。   湘萦无所谓:“我的生辰算什么,宫中主子那么多,咱们做宫女的,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钟粹宫风波刚平,皇后娘娘的生辰也刚过,你把我拎出来说,是嫌我还不够扎眼吗?”   夕歌叹了口气:“你也太谨慎了。自己生辰那天,能和想在一起的人一起过,就算不热热闹闹地,也是好的。”   湘萦回她:“姐姐为什么总是对这些风月之事很感兴趣,莫非是遇到如意郎君了。这才整日想东想西?”   夕歌把火燎到自己身上了,气鼓鼓地说不出话来。自此,湘萦过上了好几天清净日子。   湘萦嘴上说着不在乎,可是到了那一天,自己的心里到底是寂寥的。白天里和往日一样平常地过了,宫女不能行事张扬,她也收了几句祝福,不过这也就是全部了。   很快到了晚间,湘萦关了门窗,吹息了蜡烛,正要就寝,门被人敲响了。   是双成或者夕歌吗?她披了一件外裳,赤着脚去开了门。   门开了,外面却不是自己以为的她们。湘萦缩了缩脚,有些紧张,更多的是诧异和惊喜。   是沈寂。他的鬓发乱了,点缀着林星的雪花,他带着一股寒意而来,仿佛一个经历路上无数风雪的夜归人。   沈寂笑着说:“我紧赶慢赶,没想到还是有些迟。”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包装粗糙。湘萦分神想着,平时的沈寂是怎么也拿不出这么磕碜的礼物,可是现在,磕碜的他与磕碜的礼物,也是相得益彰。   湘萦愣愣地接过了,沈寂满足般地笑了,又像邀/宠/般说:“我和你提到的关外的干酪,与中原的吃食滋味不同。我想着你们女孩子应该喜欢,就给你捎回来了。”   湘萦捧着纸包,感到纸包上还带有沈寂的体温。不像想象的那样,原来沈寂的体温是这样的暖和。   湘萦正要说些什么,沈寂却这才注意到她的赤脚,他有些局促地撑开了右手,然后慢慢握紧:“今天太晚了,还很冷。我、我先走了。”说着他毅然转身,动作有些慌。   湘萦看着他的背影,注意到了他的袍子上有不少破洞,上面甚至衔着一枚枯草。她轻轻地笑了。   宫里自然不会有这些东西的,难道沈寂是刚刚赶了回来,还来不及整理一下自己?   她感到胸腔被一种妥帖感缓缓地填满了,让她忘记了自己的挣扎和两难处境。   湘萦没有想好该以哪种面孔来见沈寂,她有些忧虑,不过这种忧虑是徒劳的。沈寂人是回了京,可是每天忙得脚不沾地。也许没有那么忙,可是为了做给卫宣帝看,他也不得不忙。   于是湘萦还是这样混着她的小日子,不想明天,得过且过。要是生活像这样平淡无奇,那也是人生的幸运。   可是湘萦并不幸运。她不去主动找事,事总是直直地撞向她。   这回撞向她的是一个哭泣的小宫女。事实上那个可怜的宫女并没有真地撞着她,而是冲撞了双成的凤驾。   正是双成与相熟的妃嫔来往的途中,从假山里跑出了一个小丫头,只顾捏着帕子抹眼泪,连路也不看,好巧不巧,冲到了双成跟前。   双成被人拦住了,十分不高兴,当场就责问那个犯事的宫女。双成是个十分泼辣的性格,有时她会伪装一下,可是面对一个不是自己对手的小宫女,她不愿压抑自己的脾气。   湘萦有些同情那个小宫女,她想起了当日冲撞云妃的自己。   那时湘萦正在陪侍在双成左手边上。面色惊慌的小宫女磕头告饶,获准抬头后,竟然看着湘萦叫“梅妃娘娘”。   这下受到惊吓的变成了三人。双成震惊地端详了湘萦的脸后,叫人把那个宫女悄悄带回了钟粹宫。   事情关系到自身,湘萦也旁观了双成的审问现场。   那小宫女还以为是自己冒犯了双成,哭哭啼啼地告罪求饶。双成听得有些不耐烦了,问:“你是哪宫的宫女?”   宫女抽噎着说:“奴婢是乾清宫的,平日负责打扫整理皇上的书画古玩。奴婢不是存心扰了娘娘凤驾的,娘娘饶命!”   双成继续问:“你那时为何事哭泣?”   宫女说:“奴婢不小心将水渍撒在皇上的书里。值班姑姑要撵了我去浣衣坊,那里不是人呆的地方啊。奴婢一急之下,才冒犯了娘娘。”   双成和湘萦交换了一个眼神,决定日后去查这宫女情况是否属实。现在问话就要开始直入主题了。   双成指着湘萦道:“你为何要叫她“梅妃娘娘”。”   宫女喏喏道:“奴婢精神恍惚之下认错了人……”   “精神恍惚?把本宫的宫女错认成故去的梅太妃?”双成冷笑着。   “娘娘,奴婢在乾清宫的画馆中时常见到梅妃娘娘的画像,与这位姐姐……十分相像。”   尽管开始已经怀疑了,这下得到宫女的承认,突然两人都没了言语,开始想起了心事。   宫女装着胆子继续说:“画像藏在一个小隔间,里面还有一些世家大族中才子们的书画,还有程家旧字画。娘娘,奴婢日后可与您细细说。”这是开始在为自己谋后路了。   双成想了想,答应了下来。这宫女知道很多自己想知道的事情,她马上让湘萦记下,他日将这宫女讨来钟粹宫。   湘萦询问了她的姓名,年龄等问题后,放她走了。   双成蹙着眉:“这丫头……”   “汀云。”湘萦接口道。   “这丫头汀云……会不会太凑巧了?”   “你是怀疑有人设下圈套?”   双成不置可否:“不过她说的事,我也有些在意。梅妃……有必要弄个清楚。”   她刚一进宫就得了盛/宠/,尽管有沈寂的安排在内,可皇上的喜恶总不是他所能操作的。并且,女人的直觉告诉她,每当卫宣帝看着她的时候,她总感觉他透过她看到了另外一个人。   而现在,汀云告诉她,湘萦与梅妃长得那么像。   一开始沈寂安排的便是湘萦,这绝对有他的道理。   双成已经记不清自己的小姨的样貌了,所以她并没有觉得湘萦的长相有什么不对。可是一旦注意了,她开始觉得自己和湘萦的相貌也是相似的。   有没有可能,她……是自己失散的族姐?   湘萦的想法与双成大同小异。她生来便是孤儿,流落在烟花之地。她一直在寻找自己身世的线索,现在有一个人告诉她有人和她长相几乎相同。尽管那个与她相同的人是从前的她从未想过会有任何交集的宫中的娘娘。   也许,自己和双成真的是沾亲带故的,难道自己也是程家的一支?   两人对视了一眼,都看见了对方眼中的疑惑。 作者有话要说:  厚着脸皮求评论~~收藏也是重要的啦~ 这个星期会日更,嘤嘤嘤~ 感觉自己药丸(つД`) 还有,,,我改文名了,觉得以前的有些沉闷。感觉更加药丸。 忐忑,,, ☆、画像   疑惑是必须要解开的,只是要寻一个恰到好处的时机,而时机总是难以把握的,因此这事暂时搁浅了下来。   那日以后,湘萦特地去乾清宫打听了汀云的情况。那里的宫女大部分对汀云不屑一顾,原来她做事总是毛毛糙糙,免不得让其她人受了连累,听说她被姑姑赶了出去,大家都暗自叫好。   湘萦在心里为汀云叹了一口气,宫里人情冷暖她也开始渐渐看透一点了,自己不中用也没什么办法,哀其不争,怒其不幸。   于是汀云这个突然冒出的新宫女开始在钟粹宫扎根了。大家对她的戒备一消,气氛没有之前紧张了,而汀云浑然不觉似的。她与琥珀两人玩得好,大概都是没心没肺,大概都是钟粹宫老人眼中的“外应”,这样有意无意的,让两人扎起了堆。   幸好汀云还能看清谁是钟粹宫领事的大宫女,闲暇时,她还总去找夕歌玩。她有一项手艺——梳头,可惜以前看管书画,英雄无用武之地。现在好了,她常常用来讨好夕歌。   夕歌也爱美,便由着她折腾。于是钟粹宫的宫人们可以欣赏夕歌每日变换不断的发式。   夕歌整日在双成面前晃悠,她也不得不注意。有天她终于按捺不住问道:“你每天花枝招展的,给谁看呢?”   夕歌红了脸,她又是个极谨慎的人,一时想起双成对湘萦美貌的防范。双成从未让湘萦在皇上面前出现,正是因为这点防范,自己才越过了昭仪的旧识,成了钟粹宫的管事大宫女。   她种种想法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挑了个说法把汀云供了出去:“是汀云这丫头,她惯会梳头的,找不到人来练手,硬是拉了奴婢去。”   其实双成并没有多想,她拉过夕歌的肩膀,细细看了一会:“的确是个手巧的丫头,放外面做粗活倒是大材小用。让她来给我梳头吧。”   夕歌应了下来,自是妥当地把汀云调了进来。   汀云的这个梳头丫头,安安稳稳地梳头到了新年。   宫中过年,冷清之中夹杂着一点热闹。阖宫里天灯也点了,对联也贴了,看着是红红火火,喜气洋洋的。可是雪地里匆匆走过的宫人们却更加谨言慎行了,生怕在大好日子里犯了主子们的晦气。   离酉时乾清宫家宴还有几个时辰,汀云给双成梳了一个稳妥好看的头发。夕歌伺候着双成打理好了服装配饰。双成看着镜中的自己,摸着自己的珍珠耳坠子突然问道:“湘萦在哪呢?”   夕歌答道:“应该是在和琥珀剪窗花。”   双成说:“把她给我叫过来。”   湘萦很快就来了。双成屏退了左右后对她严肃地说:“我想是时候了。”   “什么时候?”湘萦满脸疑惑。   “是时候去看看乾清宫的那副画像了。”   湘萦表示不赞同:“太冒险了,你前段时间不是还在怀疑汀云的动机吗?何况,今天乾清宫里人来人往。”   双成急切道:“平日里咱们没有机会去,今天正是时候,人多了就会乱,到时候事情多了,谁会注意我们呢?只要推脱去醒醒酒,看一眼咱们就回。况且,皇上的画馆,不是什么机密地方,去观赏,也说得过去。”   湘萦还在考虑,双成却不给她考虑的机会:“就这样说定了。你也去准备准备。”   湘萦吃了一惊:“我?你不是还在防着我吗?”   双成白她一眼:“防是还要防的。还有几个时辰,你赶紧在你脸上抹点灶灰,”她捏了捏湘萦的脸,“眉毛画粗一点,总之丑一点就对了。”   湘萦忿忿不平,于是双成又端出了她的主子架子来压她:“不去?还是不画?不听话的话你今晚给我看门守夜。”   没办法,顶头上峰的命令,只得妥协。   酉时的时候,荣昭仪带着她的两个丫头去了乾清宫。一个秀丽可人,一个灰头土脸。带出去的人也是她的脸面,索性昭仪娘娘还要一点面子。在湘萦自己瞎涂抹一番后,她又细细地修补了一下,总算看得不那么奇怪了,只是一个面色土黄的丫头。   湘萦虽说在宫里也呆了一段时间,可是双成从没带她去重要的场合,她还是一个没见过大场面的丫头。还好作为一个贴身宫女,她只需老老实实地呆在双成身后,替她递一个帕子,满一杯酒盅罢了,何况边上还有一个夕歌做榜样。   然而今天她不能开开心心地过节,她知道双成等一下就要搞一些动作,她觉得有些不妥,可是无法阻止她,也不能阻止自己。她也渴望着揭开一些秘密。   不出所料,马上双成就给她使了一个眼色,做出一个不胜酒力的样子来。湘萦心领神会,扶着她出去“透风”了。   双成一出外面就不再装模作样,完全显出原形。她急不可耐地拉着湘萦一路避着人,朝着汀云所说地小画馆去了。   的确如汀云所说,这个画馆并不是一个机密地地方。宫女们看上去闲适懒散,应是多年地习惯养成的。看这布局,很是随意,看样子收藏的东西并不是经历岁月洗刷的古籍那样娇贵。   湘萦有些放下心来,不是戒备森严的密室,出问题的几率就没有那么大了。   她跟着双成小心地行动着,心惊胆战地看着双成在那里随意翻检,只好为她多留意外面的情景。突然她听见双成的惊呼声,迎着双成震惊的看来的眼神,她瞧见了双成面前的那幅画像。   美人如花隔云端。画上的美人被一张画纸与湘萦和双成隔离开来。震惊湘萦的并不是画中美人的栩栩如生或是美貌。而是那副相貌,简直就是自己的脸。   而更邪乎的是,美人的发式妆容,竟然和双成今日一模一样。   事情变得玄乎和诡异起来,湘萦感到寒毛直竖。然而她知道,并不是什么鬼神之说,唯一能解释今天的状况的,就是有人在搞鬼。   湘萦的脑子开始转了起来,然而还没等她想明白,外面就传来了脚步声。   湘萦和双成躲闪不及,转眼间人就来到了眼前。   湘萦瞥见一道明黄色的身影,心里一个咯噔,马上跪了下来。   卫宣帝脸色阴沉,湘萦知道情况不妙了,而更让人可恨的是,云妃娇声道:“这不是荣昭仪吗?来这儿看你的小姨?昭仪今日和梅太妃娘娘的打扮真像,果然是姑侄俩,皇上见了怕是越发欢喜。”   云妃话音刚落,发现室内气氛陡然一变,卫宣帝猛地转头,好像云妃说了什么十恶不赦的言论般。   他被云妃挑唆着来捉擅自闯入画馆偷看梅妃画像的双成,本就十分生气。而现在,看见双成和梅妃一样的打扮,和云妃似是而非的话,叫他怎么能不发火?   荣昭仪她竟敢,竟敢擅自揣测圣心,以为他对梅妃怀有那种龌龊的想法,甚至以此来邀/宠/?   回想往日,他越发觉得双成是在刻意模仿,刻意迎合,一时怒气勃发。   自己内心中不敢向自己承认的想法,像腐蚀了的流脓的伤疤,就这样被赤/裸裸地揭开了。他心中残暴的想法压抑不住了,他几乎想让在场的人都与他的秘密一同下葬,   湘萦察觉到了卫宣帝不稳定的情绪,她直觉自己和湘萦今日难以逃脱。而刚刚发现的秘密——这张相似的脸,不知会给她带来何种命运,她只能死死地低了头。   一个人默默地挡在了她的前面,从湘萦的角度,只能看见他腿边藏青色的衣摆。她悄悄抬眼看去,这个人刚好挡住了自己,像一个安全的屏障。她不知为何感觉到了一丝安心,仔细看去,背影格外的熟悉,原来这人是沈寂。   湘萦悄悄地移动身子,向沈寂身边更靠近了一点,像一只寻求庇佑的脆弱稚嫩的雏鸟向温暖的鸟巢靠近。   她的心定了一些,有了沈寂在,事情总归会变得好过一点。   然而她没有料到的是,沈寂什么也没有说,他像是在认真地等着卫宣帝的旨意,然后随时准备施行。   许久,在场的人几乎被这漫长的压抑着的等待逼疯时,卫宣帝沉沉开口道:“荣昭仪擅闯画馆,在乾清宫失态。马上回钟粹宫,以免在众人面前丢人。”说完他带着人走来。沈寂在跨出门前,回头,给了湘萦一个安心的微笑。   湘萦缓了一口气,扶起了跌倒在一旁的双成。双成看起来像丢失了魂魄:“完了完了,皇上不会放过我的,他那个眼神,那个眼神……”她说不下去了,眼泪滚滚地流了下来,哽咽得讲不下去了。可是面无表情,还是一副强撑着的样子。   湘萦劝道:“你别多想了,皇上生气归生气,不是也没有重罚你吗?皇上心里有你,这回事儿等几天就过去了,到时候你又是他喜爱得妃子。”湘萦这样说着,也是这样想的。那被皇上斥责的云妃不也是如今还好好地在卫宣帝的周围蹦跶着吗?   然而双成却不这样想:“你不懂,他那个眼神,是真的厌弃了我。咱们回宫吧,”   湘萦连忙搀着她,以为她不再胡思乱想,可是她跨过了门槛,却接着说道,“就怕回去迎来三尺白绫。” ☆、冷宫   湘萦以为双成是对卫宣帝用情太深,所以甫一受打击,便绝望悲观。谁知两日后,乾清宫传来的旨意真的是噩耗。   奉旨前来的太监趾高气扬,湘萦怀疑他是张衡的人。他一来先环顾四周,见宫人们都露出忐忑的神态,仿佛自己有了决断人生死的能力,不禁自得起来。他清了清嗓子,用他尖细的嗓音开始宣旨:   “荣昭仪程氏揣测圣意,妄议朝政,褫夺封号荣,降为选侍,即日迁出钟粹宫……”   湘萦跪在地上,看见前面的双成似乎在瑟瑟发抖,听到这里,她更是有些承受不住地摇摇晃晃。她穿得有些单薄了,可这两日她像是浑不在意似的,只是等着今天地这一个结果。   揣测圣意这一条暂且不提,妄议朝政?湘萦知道双成在卫宣帝面前知道自己的身份,也不敢恃/宠/而骄,怎么会犯了这么一条忌讳?   “荣昭仪,哦,选侍程氏,还不快快接旨?”宣旨太监刻意地说着,湘萦不知道双成是什么心情,可是连她都有些忍受不了这种语气了。   然而一向高傲跋扈的双成平静地接了旨,她现在好像稳定了下来,如果不注意到她颤抖地双手的话。   “选侍程氏接旨。”她一字一顿,好像要牢牢记住这六个字。   那太监见双成顺从地接了旨,一扬手,呼啦啦地进了一群人:“选侍,皇上要您即时迁出乾清宫,奴才特意找了一群人来帮您收拾东西。”   “有劳公公了。”双成声音不喜不怒,她站得笔直,像悬崖边一支迎风的枝丫。   “那就请选侍移步乾西。”   双成微微颔首。   传旨太监又道:“乾西地方不大,请选侍挑几个紧要的贴心的人吧。”   双成还是安静地点了点头。   传旨太监对双成地反应很是满意,他仰着头走了。   夕歌急着问道:“娘娘,这可怎么办呀?”   “没什么办法,愿意的人就同我去乾西吧,不愿去的,也是人之常情。夕歌,你随我去吗?”   “娘娘,您这是什么话?奴婢是娘娘的宫女当然要跟娘娘去。就是湘萦也是一样的心思,是不是?”夕歌拽了拽湘萦的袖子。   湘萦正要开口,双成却说:“你不要乱给别人决断。湘萦,你要考虑清楚了,乾西不是什么好去处,趁这个机会,你可以去沈寂那里当差。”   湘萦这才寻到机会说:“你把我当什么人了?那日,是你把我从慎刑司救来的,我当然要跟着你了。”   夕歌说道:“就是就是,妄议朝政的罪状,指不定就是因为救你才惹出的。要是你走了,就太没良心了。”   湘萦才知道还有这么一出,一时间既感激又内疚。   双成浅浅地笑了笑,往常她总是艳丽的,现在忧愁郁结竟然有些温婉的气息,她说:“那是我的做法与决定,与你不相干。同样,现在是你的决定,以后可不要怨了我。”   湘萦有些委屈地自辩:“我怎么会?”   患难之中,交情愈深。不知不觉间,她和双成竟有了一些义结金兰的样子,她竟感到有义务与双成同患难,这是从前她没想到的。   在三人商议之际,小吉祥也跑了过来:“娘娘,奴才也自愿去乾西。”   双成有些动容:“谢谢你,小吉祥。”   小吉祥连忙道:“娘娘可别折杀了奴才,奴才这就去收拾,免得有些不长眼的坏了娘娘的行李。”   他们主仆四人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行李就出了钟粹宫。雪地里,他们一行人踩出了一列印子,这印子与空阔的雪地比来,显得孤零零的。双成回望宫门口地牌匾,叹息:“从前从没觉得住在钟粹宫有什么好的,总想着更进一步,更进一步,没想到,到头来,住钟粹宫才是一个奢望。”   夕歌劝道:“娘娘,日后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双成道:“我这一生,如此凄苦。小时就家破人亡,好不容易捡了一条性命,被厂督看上,送进来宫里,得了皇上的青眼。尽管知道皇家恩/宠/不能长久,没想到,从开始就是虚的。本以为是苦尽甘来,没想到,我却是个福薄的。”   湘萦听着双成的丧气话,突然觉得有些冷。双成在钻牛角尖,死活拐不过弯来,言语间竟还存了死志。眼下只得好好劝诫,日后再做打算。   到了乾西的住所后,湘萦,夕歌和小吉祥张罗着打扫了。原以为会是个狭小约束的地方,可到了才发现,这里空空旷旷的,冷清极了。   安顿好了之后,夕歌偷偷地拉了湘萦出来说悄悄话:“这样不行啊,我看娘娘的话是很想不开的样子,必须想个办法。”   湘萦赞同地点了点头。   夕歌见她不开窍,只得明白地点了出来:“去求沈厂督,厂督看重你,只有你跑一趟了。”   湘萦虽然有些踌躇,不过想了想的确有必要,于是应了下来。   天色已经有些黑了,湘萦提着一只灯笼,独自前往司礼监。   不像上一次,司礼监的太监宫女们完全没有阻挡她的意思,她轻轻松松地就来到了沈寂的书房,一路上,她收获了无数探寻的眼光和背后的窃窃私语。   沈寂书房的灯也亮着,湘萦把自己熄灭的灯笼搁在旁边的桌子上,这灯笼是从乾西的住所拿来的,看起来破败的样子和乾西一个风格,到了这里就显得格格不入了。湘萦微叹了一声,敲开了沈寂的门。   “你来了。”沈寂含笑看着她,眸子中的光和书房点得通明的灯光一起闪烁。他坐在书桌前,手执朱笔,桌面上散着一些折子,看她来了,搁下了笔,等着她走来。   湘萦走了过去,沈寂自然地牵过了她的手,引着她,把她圈到了怀里。湘萦坐在他的腿上有些手足无措,不知为何她就被他抱了个满怀。   沈寂把下巴搁在她的头顶,他身形高大,仿佛抱着一个幼儿般地抱着她。她听见沈寂轻轻的呼吸声。沈寂一手搂住她的腰,一手仍拿着折子在看。许久,他终于翻了一页。   这个动作仿佛惊醒了湘萦,她有些挣扎起来,然后听见沈寂低沉的嗓音:“别动,我只想好好抱抱你。”   “可是我是有正事来跟你说的。”湘萦稍微挣脱了一点,有了一些活动空间,羞愤地说道。   “嗯?有什么事?”沈寂还是轻笑着等着,他像是在期待着什么让他开心的,甜蜜的“正事”。   “是双成,双成被打入冷宫了,你有什么办法?”   沈寂好像有些疑惑,这疑惑明显且夸张,好像湘萦说了什么荒谬且难以理解的话。   他有些委屈地说:“我返京后你第一次主动找我,还是为了不相干的旁人?”   湘萦张口结舌,不知道怎么解释,自己好像真的成了一个负心汉,而沈寂却是一个独守空房的糟糠之妻。   “我为什么要救她?”他又这样无辜地问。   湘萦想了想,沈寂这样的人大概不能以情动人,只能拿出利益相关那一套说辞:“你辛苦栽培她入宫,还没有得到好处就让她栽了,这不是白费你一番经营和心血吗?”   可是沈寂却抓不住重点:“你怕我的心血白费?”他收紧了胳膊,很开心地把她往怀里带,“这没什么关系,本就没指望着什么的。说到真的心血……”他凝望着湘萦,“也没有白费。”   “那你是不打算救她了?”湘萦有些心冷。   沈寂这才从乐呵呵的状态中抽离出来,他仔细审视了湘萦的神情:“你想救她?”他严肃说:“你不要真被宫里那一套给忽悠了,你不是她的奴才,用不着对她忠心,我沈寂的人怎么能被别人当奴才?”   “不是你想的那样,”她急切地解释道,“你离宫的那段时间,我被诬陷进慎刑司,是双成救了我。如今,妄议朝政这罪状,只怕也是因为我求情而起。我不会又什么忠心,可是我会有良心。”   沈寂并不知道这等官司,他猜测,大概是身边的人不愿主动和他说这些讨不了好的事,以免触动他打动肝火。他有些恼火恨自己无能。   “都怪我,是我没有照顾好你。”他闷声说道。   湘萦没想到这样说,仿佛是在指责沈寂,忙道:“不关你的事,是他们趁你外出才下手的。反正事情都过去了。眼下只有一件事要做,就是救双成,可以吗?”   “嗯,”他应了,“只是皇上还在气头上,我要缓缓地劝。目前能做得到的就是把乾西好好布置一番,让选侍住得舒心一点了。内务府的人也要去说一说。”   湘萦见事情有转机,道:“那我去回乾西去告诉她们这个好消息。”   “回?”沈寂一挑眉,“你还要回乾西去做什么,趁这时候,把你调到司礼监,不是很好?”   湘萦感觉自己和他说了一堆废话:“我说了做人要有良心,在这时候抛下了她们,我算是什么人了?”   沈寂抱着她,深深嗅了她的头发,恋恋不舍:“良心良心,在我这儿,你怎么不讲讲良心呢?”只差指着她鼻子骂“没良心的”了。   他妥协道:“外面太黑了,我送你回去吧。”   乾西荒凉偏僻,是个安全的地方。沈寂可惜地想,为什么没有老早地把双成弄进冷宫呢?这样就不必总是遮遮掩掩,躲躲藏藏的了。可惜,现下不仅不能把双成留在冷宫,反而要把她重新弄到众人的眼皮底下去。作为双成小丫头的湘萦,日后又会难以相见了。 ☆、罗袜   湘萦回到了乾西,此时夜已深,可是双成还没有入寝。房里的灯幽幽地亮着,双成靠在床边,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入了神。   她听见湘萦进来,仍然眼神空洞地盯着黑暗处:“你去找沈寂了?”   湘萦看她衣着单薄,寒冬腊月的,被子却不好好盖着,不由走了上去替他掖了掖被子:“沈寂说会想办法的,你不用担心,熬个几天就会回去的。”   “回不回去的,又怎么样呢?皇上厌弃了我,回了钟粹宫,依然是一个空旷的冷宫。”   “别说丧气话了,你没看见云妃几次糟了厌弃,现在还不是好好的?”湘萦劝说着,希望她能振作一点。   可是双成却说:“我不过是一个已经死去的人的替身,又什么重获圣/宠/的机会?可恨我以前看不清自己,看不清他。”   湘萦叹了口气:“天色已晚,早点睡吧。”她说着吹熄了蜡烛,缓步走了出去。   门外夕歌等候多时:“怎么样了?”   “沈寂答应会帮双成说情。”尽管这样,双成自己没有斗志也是枉然。   夕歌终于听到一点好消息,期盼地说:“希望娘娘撑住这段日子,以后就好了。”   可是双成却没有满足大家的期待,她内心是空洞的,像一条枯涸的死河。心病难愈,带动得身体也出了毛病,风寒咳嗽,高烧不断。幸好在沈寂得关照下,乾西被特准了太医看病。   老太医捻着胡子给双成把了脉,他沉吟了许久。   “怎么样?”夕歌急切地问。   “恭喜选侍,是喜脉。”他嘴里说着恭喜,神情却全无变化,大概是看到了这个失/宠/的选侍失魂落魄的状态,不知道此时一个新生命会是福是祸。   然而他的担心多余了,双成空洞的眼神中终于迸发出来一丝光芒:“是喜脉?是……我的孩子?”生命的活力又出现在了她的脸上。   老太医这才开始真情实意地恭喜,并且提出了一些孕妇的忌讳和注意事项。   在老太医要走的时候,在床上躺了数日丝毫不动的双成竟也微微起身,示意相送。她不止是为了人前的礼貌,反而是有些真心地谢谢他,一个属于自己地小生命,骨肉至亲。让她在世间寻到了一丝牵盼。   湘萦这次看着双成,觉得她已经从牛角尖里拐过弯来,不由得心下一松。回头看看夕歌和小吉祥,也都是阴霾散尽,喜笑颜开的模样。   夕歌笑道:“娘娘大喜。”   双成终于有了一丝笑模样,她抚着自己还平坦的小腹,吩咐着要进食。   小吉祥连跑着准备去了,夕歌眼中闪着泪:“娘娘终于肯吃了,这几天奴婢们只害怕……害怕……”她说不下去了。   双成拍了拍她的手安慰着:“以后不会那样了,不会了。”   双成进完食,恢复了一些精神。湘萦以为她要午睡了,正要出去,却被叫住了:“湘萦,我有话和你讲。”   夕歌点点头出去了。湘萦坐在床边,等着她开口。   她有些犹豫,不过最终下定了决心说:“湘萦,你要帮我。”   “我自然会帮你。”   双成一边斟酌词句一边看着她的脸:“皇上心底的那个人是梅太妃,湘萦,要是皇上见了你一定会很欢喜。”   湘萦几乎跳了起来:“程双成!我看你是病糊涂了,说什么浑话呢?”   “我没有瞎说,求求你了。我苟延残喘没关系,可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不能和我过这样的日子,等他生下来,你就是他的干娘。”   这是窗外传来一个阴恻恻的声音:“程双成,你不要不知好歹。”   双成抖了一下,她看见了沈寂。   沈寂周身散发着一股由内而外的寒气,湘萦许久没见他的这个样子,几乎忘记了他还有这样的一面。   湘萦害怕双成惹恼了沈寂,连忙推搡着他出去:“我慢慢劝他,你别吓着她。”   沈寂咽下去了要说的话,气势汹汹而无可奈何地出去了。   湘萦道:“你孩子的将来,自己是你自己去争,靠着旁人的话,这就是你程双成的全部本事了吗?”   双成依旧固执:“不说皇上有没有厌烦我,我自己都过不了自己那道槛。知道了往日的虚情假意,如今还怎么侍奉于他?”   湘萦气极反笑:“好啊,你自己不愿意争/宠/,反而要把我推出去。难道我就没有感情,由着自己当替身么?程双成,这就是你对待我的方法吗?原来我看错你了,如果你是这样的人,等沈寂把你从这儿弄走,我们就两不相欠了。”   湘萦作势要走。“不要……不要……”双成扯住她的袖子,终于嘤嘤地哭了起来。这是她这些日子一来的第一次放纵大哭,湘萦拍着她的背,希望她能真的想通。   湘萦见她开始平静下来,轻轻关了门。沈寂正背对着她,伫立在枯树前方。湘萦走近了:“找我有事?”   “我猜这段日子里,你过得很辛苦,想来看看你。”他拉过她的手往外走,湘萦抽了抽,他反而握得更紧了。   “那天晚上不是看过了吗?”湘萦嘟哝着。   “烛光太暗,没有看清。”   沈寂见湘萦不再言语,以为她害怕被人看到,宽慰道:“这里偏僻,别人不会撞见你我的。”   “不是害怕,只是我在想双成,她以后可如何是好……   “她现在对皇上没了信心,几乎要绝食了,还好这时候有一个孩子让她挺过去……”   沈寂拉着她走在外面,听着他絮絮地说这段时间她的忧心事,也不觉得无聊,只是时不时地看着她。   终于湘萦发现自己抱怨得太多了,她有些羞赧地说:“我一个人在这儿大吐苦水,你却只是不接话,不爱听吗?”   “不是,太爱听了,舍不得打断。”他这样用着诚挚的语气说着油嘴滑舌的话。   湘萦不知道他这些俏皮话都是和谁学的,不过转念一想,自己和他的初见就是在青/楼,这倒说得通了。她有些娇蛮地说:“不,现在开始你说我听了。”   “你想听什么?”他认真地问。   “唔……讲讲你在边关的日子吧。”   于是沈寂开始娓娓叙述起来。   尽管如今大卫边境基本安定,可是冬天来了,北边的部落在供给紧缺的情况下仍会发动几次小骚扰。沈寂讲得平静,可湘萦仍然能窥见其中的刀光剑影。   他还讲了北边的风俗习惯,与京城大不相同,湘萦听得津津有味。   外面的雪还未完全消融,湘萦穿得鞋子不够厚,很快被雪水染湿了,浑浊的雪水在她的鞋面上留下了黄褐色的印子,不过她浑然未觉。沈寂低头注意到时,皱了眉。   他横抱起湘萦,湘萦一声惊呼:“你发什么疯?”   沈寂淡淡地说:“你鞋子湿了。”   湘萦抬脚看了看:“不打紧,我回去换,放我下来。”   沈寂没有听她的,直到寻到一块干净干燥的石头,才把她放下,让她坐好。   湘萦被他搞得一头雾水。   然后沈寂半蹲下来,一把扯下了她的左脚鞋袜。   湘萦又急又怒:“喂,你!”   沈寂一本正经地掏出了手帕,替她把脚上的水一点一点擦拭干净。她的脚小巧可爱,脚趾浑圆,被冻得红通通的,看上去有些可怜。沈寂这样细致地给她擦着脚,把她羞得无地自容,简直想当场撞死。   沈寂力道很足,由不得她逃脱,动作却温柔细致,她不禁想,他有没有可能就是这样地服侍宫里的娘娘,或者其他人呢?   这是一个漫长的折磨,沈寂擦好之后又去扒拉另一只。湘萦捂脸道:“沈寂!你不要作弄我了。”   沈寂满脸疑惑:“怎么是作弄了?不擦干,很容易受凉的。你那乾西的住所还冷。”   湘萦挣扎不过,懒得理他,由着他去擦,可是她突然想到,自己这样一个未婚女子,被外男这样擦脚,是不是清白已毁?   而后她马上想到,在厂督府的几个月,自己的清白早已对外有口难辩了。全都被这个人毁了,她暗暗咬牙。   沈寂好像和她想到了一处,他突然笑道:“在宫外的话,咱们这样,你就已经是我的人了。”   湘萦抬脚踢了他,却被他一把攥住,拉进怀里:“现在暖一暖。”   湘萦气恼:“开始不是装得一本正经吗?还真当你是正人君子了,现在怎么不装了?”   沈寂还是说:“真的是怕你着凉。”   他擦得差不多了,又抱起了湘萦。湘萦挣扎:“我自己能走。”   沈寂说:“你的鞋袜都是湿的,放你下去,不是白费功夫?”   这简直是最狡猾的人。湘萦恨恨地想。   然而没有办法,她只有把头死死的埋在沈寂胸前,希望没人看见他们,就算看到了,也不要认出她。   丢人的事就让他一人担着,谁叫他臭不要脸。她默默地想。 作者有话要说:  写完发现,为什么我两次写了湘萦的脚啊Σ(っ °Д °;)っ我没有特殊的爱好哟~我家男主也没有~ ☆、回宫   沈寂明目张胆地抱着湘萦,从外头一气走到了乾西。湘萦只管把头埋住,透过沈寂衣襟偷偷地瞄着外面,景象在她眼中变得摇摇晃晃,颠颠倒倒的。   索性一路上没有看见什么生面孔,及到了院门口,夕歌一不留神撞了出来,等她看清人后,装作淡定不知地,直直地擦肩而过。   沈寂仿若出入自己家门一般,由于双手都用上了,他熟练地踢开了湘萦地房门,径直走向床边,把她稳稳地放下了。   他摸了摸她的脸:“没有冻坏你吧。”   “没……没……”湘萦变得有些手足无措了。   “那就好,”他替她盖上了被子,“我走了,下次来看你。”   说完,他就转过身去,湘萦看着他走出了门,身影在窗外拐个弯然后不见了。   沈寂走出湘萦视线后,那种温情脉脉的面孔才渐渐消失,他神色严峻起来。他想起了刚进门时听见双成的一番话。她竟敢怂恿湘萦去给她争/宠/,无可奈何的是,湘萦似乎是真心待她,想要帮她。   不能让湘萦被程双成摆布,首先要让程双成复位,打消她别的念头。要是她再敢怂恿,那就要让她知道,自己不会放过她,让她知难而退。   沈寂的想法转了几转,要去面见卫宣帝。   等到了乾清宫他却被人告知卫宣帝在西苑的兽房。   兽房是一处离宫,顾名思义其中饲养着猛兽,可它也不光是一个养动物的地方。其中还建有宫室校场,圈养美女娈童,极其奢靡。   沈寂嘴角扯出一丝笑意,顿时有了让卫宣帝妥协的好办法。   沈寂得了卫宣帝十足的信任,一般皇帝不会容忍一个权力在握的宦官,可是卫宣帝需要他为自己的奢靡生活买账,其他的事情,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用宦官,他用得放心,总不能被一个宦官夺了皇帝的位子吧?   因此他刚一登基,就让那些叫嚣着沈寂倒台的臣子们失望了,沈寂依然大权在握,把他们修理了个干干净净。   不过他还总算有一点忌讳,他扶植起了自己的大伴张衡,与沈寂分了一点权。可又不愿看到内侍与臣子勾肩搭背,于是不久张衡也失了他的心。   现在,这位大卫的最高掌权人正津津有味地看着笼子里咆哮挣扎着的猛兽,眼神中露出一道嗜血渴望的光芒。   沈寂进来看见面前这幅场景,只是面色如常,他微微行礼。   卫宣帝看见他来了,把猛兽放在一边:“沈寂?有事?”   “皇上大喜了。”   卫宣帝显出聆听的样子:“哦?朕有什么喜事?”   沈寂答:“程选侍娘娘有孕了。”   卫宣帝马上失去了兴趣:“乾西里的程选侍?”他还年轻,且有了几个子嗣,听见前些日子糟了他嫌弃的选侍怀孕的喜事也并没有太高兴。   沈寂说:“皇上,程选侍并无大错,不如趁此喜事,把她复到昭仪的位子来,日后皇嗣也能好好地养。”   卫宣帝冷笑:“无大错?揣测圣意,妄议朝政,这还不是大错。此事不得再议,沈寂,你的手不要申得太长了。”他的态度几乎算得上严厉了。   可是沈寂并没有显示出一点害怕的样子,他还是淡淡地说:“皇上,这些罪状可大可小。”   卫宣帝像想到了什么:“沈寂,程选侍是你的人是吧。这么明目张胆,急不可耐地跳了出来?”   沈寂还是风轻云淡:“皇上都这样想了,外面的人怕更是这样想了。皇上将昭仪娘娘打入冷宫,外面的人都瞧臣失了皇上信任,见风使舵的人都开始对臣阴奉阳违了。再加上前段时间因为工事银两的事,臣在外面连手下人都指使不动了。”   卫宣帝突然脸色一变。   沈寂继续说:“不知何人得了消息,说这银子是被皇上用在了兽园。”沈寂突然跪下:“皇上,臣实在惶恐。不知是为这消息辟谣还是放任它。”他口称惶恐,实际却神色如常。   “臣为了皇上的兽园,被放去边关也毫无怨言。可是如今臣四面楚歌,陛下看,是否为臣安定下人心,将“臣的人”程选侍复位,或是,臣的手下不知又会传出什么骇人的消息了。”这几乎是在威胁卫宣帝了,如果不答应他将程双成重新封为昭仪,就把他自己吞了工事银子,来建这个臭名昭著的兽园的事给捅出去。   尽管卫宣帝自己荒淫,可他不愿被外面的臣子指着鼻子骂,那样就又是一场风波,他权衡了一下,很快答应了,一个昭仪的位子罢了,给了也没什么损失。   他还是有些愤愤,不过看在沈寂一贯给他背黑锅的面上,勉强原谅他了。   沈寂得了卫宣帝应允,便告退了。   他走在寒风中,开始考虑怎样收拾云妃。目前把工事银子这个好用的把柄交了出去,索性用个彻底。他前些日子打听到了云妃是怎样陷害湘萦的,这口气,他总归是要出出来的。   可惜还有个张衡,根基太深,难以拔除。他有些遗憾。   很快,冷宫里的程选侍怀孕的消息传遍了六宫,怀孕没有什么稀罕的,可是让众人想不通的是,程选侍因为怀孕有功,又被封作了昭仪,一切如常。众人对皇上的阴晴不定实在摸不清头脑,只能低调做人,小心行事了。   天蒙蒙亮的时候,向来安静的乾西住所里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夕歌的裙子上沾满了泥,可是她浑不在意,她推开了房门:“娘娘,传旨的太监快来了。”   双成早已梳妆好了,她安静地坐在那儿,默默地想着心事。被夕歌打断了思路,这才翘起嘴角,微微地笑了,隐约间有了她往日的风采。   湘萦也是喜上眉梢,她没想到沈寂动作这么快。不过他是怎样让皇上改变注意的呢?开始事情毫无转机的时候她没有细想,现在回想来却为沈寂有些担忧了。伴君如伴虎,现在皇上这样纵容着沈寂,将来一个不顺心,要与他算总账,可是如何是好?   她责备自己这样顾前不顾后,打算日后细细问问沈寂,同时,她心里对沈寂出离地感激了。这些触动与欣喜在她心中酝酿着,可是骤然,一丝阴影又袭来,她不由蹙了眉。   多思无益,她暂且按压下一些纷杂的念头,开始欢欢喜喜地收拾东西。   他们再次回到了钟粹宫,四人百感交集,尤以双成感慨最深。可她这时又是情绪最内敛的一个,她不过吸了一口气,有些伤感地笑着:“我们又回来了。”   湘萦以为这次的风波总算过去,可是没想到,刚到下午,一波又起。不过这次风波的去向是永和宫。   “外头在传,云妃在永和宫行……巫蛊之事?”湘萦吃惊地问。   夕歌点头,悄悄地说:“是沈厂督去捉的,人赃并获。可是消息被压了下来,”夕歌指了指天,“本来是诛九族的祸事,皇上让从轻发落,只赐了云妃一杯毒酒,可是云妃还在拼死挣扎,拒不受罪,闹着要面圣。”   “我总觉得事情有些蹊跷。”湘萦说道。   她们正说着话,沈寂来了。现在钟粹宫的人对他不仅敬畏,还多了一丝亲近,夕歌见了他,识趣地退下了。   沈寂一来就执了她的手:“随我去一个地方。”   湘萦撅了嘴:“又玩什么风花雪月?”   沈寂刮了刮她的鼻子:“你天天琢磨这个,可惜今天让你失望了。”   他牵着她,却来到了永和宫,湘萦有些不解:“你拉我来这儿做什么?”   沈寂声音还是温柔的,可是吐出的语句却冷酷而强硬:“她趁我不在时要置你于死地,现在在她临死之前,让她看看自己哪儿错了?”   湘萦挣开他的手:“你疯了?带我来看一个人怎么去死?”   沈寂似乎有些惊异湘萦的反应,湘萦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徒留下沈寂一人站在原地,脸色阴晴不定。    ☆、争执   湘萦感觉浑身发冷,而且头脑一团混乱。她知道沈寂是要为自己出恶气,可是他的行事方式却让自己怎么也接受不了。她也不是想为云妃求情,她和云妃无亲无故,甚至还有过节,况且现在事情已成定论,也于事无补。可她没有想到,沈寂就这样让一个人去死,还邀功般地让她做一个观众。   她冒着寒风走在雪地里,脸色却煞白一片。   后面石像般凝固的沈寂终于动了,他几步跑上前来,从背后抱住了湘萦,哀求般地说:“不要走,不要走。”   他的手紧紧地禁锢着湘萦的腰,湘萦拿手掰了两下,却纹丝不动,她恼了:“你这是做什么,等下会有来往的宫人。”   “你想离开我,我从你的眼中看见了。我不会放你走的。”他把脸埋在湘萦颈窝,闷声说道。   “沈寂,”她缓慢而坚决地一根根把他的手指掰开,语气轻柔,“我开始以为我爱上了你,可是不是,我几乎看不透你,也不理解你。像今天这样,要我看着云妃去死,或是上次那样,看见那个落井的女尸,这是对我的折磨,你明白吗?你杀戮毫不犹豫,可我不是这样的人。从前我不奢望一世一双人,现在我开始期待,却更加害怕。我只想过稳妥平淡的日子。沈寂,你明白吗?”   “我不明白,我不明白。”他的话飘散在北风中,有些虚弱无力的样子。他又激动起来,眼露疯狂之色:“你害怕了?你从来没有爱上我,只是今天看见了云妃,你以为这就是你将来欺骗我的下场,所以你害怕了,你要逃了,是不是?”他攒着湘萦的腕子,语气激动之时,拉扯着湘萦摇摇晃晃。   湘萦用力甩开他的手:“你简直不可理喻!”   “不可理喻?”他冷笑,“我为了你手染鲜血,现在你却为此要离开我。湘萦,这就是你的良心?”他继续悲伤且疯狂地笑着,“本来你是处处躲避我,可是为了救程双成,你不得不来找我,出卖色相。我只是盲目地信你,湘萦你根本就没有试图和我在一起。为什么,为什么?”   湘萦被逼迫得无所遁形,她开始口不择言:“为什么?你说得对,我害怕你。云妃,落井宫女,还有月妈妈。我害怕你,却不得不应付你,怎么样,满意了吗?”   “月妈妈?”沈寂愣了一下。   湘萦现在已经开始不管不顾了,她丝毫没有注意到沈寂的不解:“对,月妈妈。在我离开秦淮之后,是你让她们流离失所,后来一个一个的消声灭迹。若不是月妈妈来信,我还不知道自己被你蒙骗至今。”她在气头上,往日只是一点怀疑,现在却言之凿凿地说了出来,如同一个幼稚的孩童,挥舞着锋利匕首,逞强地护卫着自己。   沈寂一下失了所有气力,他落寞的看着天边的黑云:“你一直都是这样看我的?原来我们之间,还是你更会做戏。”他转身走了,随飘着的衣带传来一声轻语:“你说的月妈妈的事,我没有做过。”   湘萦看着沈寂离去的背影,跌倒在地,捂着脸哭了出来。   湘萦失魂落魄地回到了钟粹宫,夕歌见了她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被吓到了:“你先坐会,我给你打盆水来洗洗脸,暖暖身子。”   湘萦呆坐在铜镜旁,看着镜中的自己,眼神没有焦距。   夕歌悄悄地来了,放下铜盆,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走了,给她默默关上了门。   热水氤氲着朦胧水汽,模糊了镜子。糊在镜子上的水汽凝结起来,水滴划了下来,像人的眼泪。   湘萦就那样坐在那里,从午时到半夜。外面的日光演变,屋内的湘萦却像丝毫没有在意。   恍惚间湘萦听见门打开的声音,不过她并不想去分辨,镜中后面也出现了一个人影,她还是没有多余的力气转头去看。许久,她像被惊醒般吸了一口气,镜中的人是谁?沈寂?   然而周遭早已陷入彻底的死寂。   她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然而她在桌上发现了一封信。   信上没有落款,可是字迹湘萦很熟悉,就是沈寂的。   湘萦快速地打开来,草草扫了几眼,缓缓地坐下了,轻薄的信纸随之飘落下去。   一个许久以来的疑惑和巨石般的负担终于卸下了,沈寂在信里告诉她,月妈妈的事情,自己毫不知情,还说自己会尽力去寻找月妈妈的下落。   疑团就这样轻易地解开了,以这种最坏的方式。湘萦明明有数百种心平气和的方式去询问沈寂的,可是她没有,她那样任性地害人害己。   湘萦捡起信,小心地叠好收起。不过说起来,这样的结果大概也是可以的,她只是一个想要好好过日子的小宫女,沈寂那样的人,她应付不来。   沈寂和湘萦的距离陡然拉大了。开春以来,湘萦就很少见到他了,就算是匆匆一瞥,也只是别开目光,互不相干。湘萦的心中有些闷闷的痛。   今日春/光融融,湘萦陪着双成出来散步。双成的月数有些大了,肚子开始显怀。如今的钟粹宫不再像往日那般门庭若市,可是双成也看开了,她现在所有的重心都在自己肚中的这个小生命里。   湘萦小心搀扶着双成,猛一抬眼,突然看见层层桃花枝后,一个模糊的熟悉的影子。湘萦的心跳得慢了一拍,她有些痴痴地看着那个影子。往常的她只会避开那个人,而现在,有了树林的阻隔,她开始变得肆无忌惮了。那个影子僵了片刻,然后毫不留念地转身离去。   双成疑惑地看了看前面空无一人的桃树林:“你在看什么呢?”   湘萦回过神来:“没什么,一只花狸猫。”她随意笑了笑。   晚间,湘萦睡得不太踏实,梦中那个影子一直在她周围徘徊,她伸过手去,可他去避开了。湘萦挣扎着醒来了,发觉有些冷。窗子不知为何打开了,被风吹得哐哐响。湘萦走了下去,觉得室内有一个熟悉的味道,似乎是沈寂怀中的味道。她又摇了摇头,暗笑自己自作多情。   她以为她和沈寂从此就各不相干,实际上这也是她曾经期待过的理想状态。但是某天晚上,小林子突然跑来找她。   “湘萦姐姐,厂督找到了月妈妈。您晚上准备准备,亥时随我出宫。”   湘萦被惊喜砸了满头:“月妈妈找到了?其他的人呢?”   小林子答:“都好好儿的,只是厂督怕您放心不下,特地请了月妈妈进京。”   湘萦讪讪闭了嘴,她知道沈寂明白自己对他的猜忌,于是索性不远千里,把月妈妈弄在她跟前来,让她好好看看,亲眼瞧着,亲耳听着。湘萦的确也是这样想得,她无话可说,只觉得自己和沈寂之间的鸿沟难以跨越,且日益加深。   湘萦在黑暗里等着,她装着小太监的服侍,钗饰尽去,为了晚上的行动。这件事她谁也没告诉,为了不惊动人,她连蜡烛也没点上一根。   她不知道等了多久,终于小林子来了:“姐姐,快随我走。”   她紧紧地跟着小林子,在月夜中,漫步皇城。她从来没有做过这么出格的事情,因为她知道自己人微言轻,一不小心就会送了性命。可这趟行走,她却来得很痛快直爽,是因为她要见月妈妈了,还是因为沈寂值得信任依赖?她自己分不清。   马上到了城门,小林子快步上前,和守门的侍卫说了些什么,侍卫好像认出了他的脸,并不敢阻挡,他二人就这样顺利地出了城门。   城门外有早已等候多时的轿子,这轿子颜色灰黑,毫不起眼,看起来甚至有些简陋。然而进到里头去,才发现铺着绸缎绒子,舒坦极了。   马车走得很稳,可是湘萦的心却开始不稳了。在宫时日久了,她几乎忘记了外面的样子,她的故人,也都成为了记忆中的一个简单的符号,可能再无机会相见了。   她没想到还有出宫见故人的这一天。城墙外的空气都比里头多了一丝人情味儿。   下了马车后,湘萦才发现她又到了厂督府。没来得及怀旧细看,她追上了走远了的小林子。   小林子打开房间,屋内坐着一个中年妇人,还是那个花枝招展,浓妆艳抹的模样,可是湘萦没有任何不适,她扑了过去:“月妈妈!”   月妈妈慈爱地笑着,这笑意淡了她浑身的一股风尘气:“好孩子。”   湘萦抽噎了一会儿,这才问起了月妈妈的状况。   两人絮絮叨叨了好一会儿,湘萦才想起此行的正题。   “妈妈,那封信是怎么回事?”   “你走之后,的确有人把咱们楼里的姑娘妈妈们都接走了。一伙人把我抓走了,逼着我写那封信,还要我直指厂督的名字。妈妈我迫于形势,就写了,后来我一直不安,为你担心,也为自己担心。幸好他们没有打算取我性命,再后来,就是厂督的人来了,救了我。”月妈妈有些担忧地看着湘萦:“听林公公说,为了此事你与厂督生分了?”她审度着湘萦的脸色,适时说,“都是妈妈的错,哎。”   湘萦忙说:“妈妈,这不关你的事。厂督和我,”她顿了顿,“本就不是一路人。”   月妈妈还想当一场说客,湘萦发现她又开始操起自己拉客的老本行,一时有些抗拒了:“妈妈,时日不早了,您早点休息吧。湘萦也是要赶回宫里去了。”   可是到底不舍:“妈妈,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看见您了。”   月妈妈道:“有了厂督行方便,你自是随时可以看见我了。”见湘萦不解,她解释着:“我问过厂督了,以后要是你想见我,就和林公公递个话儿,像今天一样。”   湘萦喜出望外,这才放心地出了门。 ☆、挣扎   湘萦回到自己房间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她刚换完衣服,就传来敲门声。   “是谁?”她心里咯噔一声。   “是我。”软软糯糯的声音响起来,湘萦舒了一口气,是琥珀。   她开了门,门外站着抱着被子的琥珀,可怜兮兮,泫然若泣地看着她:“湘萦姐姐,我做噩梦了。”   湘萦无可奈何地看着她:“怎么又做噩梦了?以前你不是总和汀云一起睡觉吗?”   琥珀惊异地看着她,片刻她的眸子暗了下去:“就是因为总想起汀云,我才睡不着。”   湘萦瞳孔一缩,她这些日子浑浑噩噩的,怎么东西都没在意,听琥珀这话,难道是汀云她……   “汀云她……”她欲言又止。   “汀云早没了,娘娘回来就悄悄处置了她,”琥珀瓮声瓮气答道,有些失落的样子,“那天你出门了,回来就把自己关在房里。我本来想找你为汀云求情的。”   湘萦心中闷闷的,本来与故人重逢的喜悦也被冲淡了不少。   她不欲再多言,和衣躺了下来,心中各种念头乱糟糟的。   一宿无眠,第二天一大早她就来找到了双成,开门见山地说:“汀云呢?你杀了她?”   双成挑着五彩小瓷盒里的蔻丹,漫不经心地说:“就是她害我入冷宫,你难道以为我会饶了她?”   以往的神态又出现在了双成的脸上,湘萦不知道这是双成的本性还是为母则刚,那时在冷宫里失神落魄,安静柔美的她不见了,她手指上的蔻丹妖娆地红着,血的颜色。   湘萦强迫自己放缓语调:“你查过了吗?她是谁的人?”   “云妃和张衡那一伙人,不查也知道。”她冷酷地说。   这就是根本没有查证,湘萦还是想要找到一丝对自己良心的安慰:“汀云自己知情吗?是被利用的、还是……”   “那丫头死不承认,不过我不会放过她。就算不是她做的,杀鸡儆猴,以后那些暗地里的人想要害我,也要有所顾忌。”   湘萦的气力都脱离了自己,她感到有一些厌倦了,深宫里的一切。   双成皱着眉看着她:“你最好收起你那些泛滥的同情心。你忘了我们在冷宫里的日子?我不杀汀云,就是下一个汀云要来杀我。”她仿佛准备了一番说教,继续道:“听说你那天那样失魂落魄的,是因为云妃要死了?怎么?你想要她活着,我们钟粹宫里的人去死吗?”   “不是,不是。”湘萦正是思绪混乱之时,她直觉双成说的是一派胡言,歪门邪道,可是她找不出理由来辩驳。   双成仿佛化作了另一个沈寂,对她劈头盖脸地训斥着,她那天的义正言辞仿佛成了一个幼稚的笑话。她自己的准则和信念像一张薄薄的窗纸,一戳就破。   “你别自认为好心,宫中不需要你这样的好心。湘萦,天真的人在宫中不会活得好的。就比如汀云,如果她真是无辜的,我也不会放过她。你这样坚持自己,如今的汀云就是你以后的下场。”她停了下来,微叹,“不过,还好有沈寂愿意庇护你。”   湘萦夺门而出,本来她是要来诘问双成的,没想到被问了个哑口无言。她第一次开始怀疑,难道自己才是错的?   从前的正确,在宫中却是错误,太荒谬了!   难道错的是自己?那天和沈寂的争执还历历在目,当时她字字诛心,把沈寂伤得体无完肤。今天她却在双成这里,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自己只不过是对着沈寂,有恃无恐罢了。   一时间,她对沈寂的忌惮与隔阂开始渐渐消融了。   可是自我的挣扎并没有结束,她走在风中,初春还有一点冷意,这冷意正好能清醒她混乱的想法。她对对错有着最原始的认知,混混沌沌形成的。在秦淮时,客人们讲的那些惩恶扬善的故事是最初的启迪。   她想起了自己的小时候,并不觉得凄苦。她所见的人都是温柔的大姐姐们,大家心照不宣地从不提及大人们的黑暗无奈。可她也用她幼时的眼睛看见过一些东西。   客人们有风/流倜傥彬彬有礼的才子们,有五大三粗偷鸡摸狗的大汉们。人人都在浮世中挣扎。他们或清风朗月,或悲天悯人,或逞凶肆虐,而那些大姐姐们都还是温柔地笑着,附和着。   人有那么多不同,除了穷凶极恶之人,为什么要对别人指手画脚,多加干涉呢?这样一想,她感到轻松,可是马上又开始沮丧了。   有些人,本不该死的。   劝人向善总归不能放弃。的确应该审时度势,知道分寸,可是有些信念,总归不能放弃。   好像是第一次,湘萦察觉到了成人世界里的恶,她迫切希望回到小时候,回到小时候那个温暖的怀抱。她想了想,漫无目的的行走终于有了个方向,她要去找月妈妈。   她第二次在夜里出宫,这次没有那样紧张了。她和月妈妈聊了小时候的趣事,当然没有讨论什么是善恶这样宏大的主题。但是,这样温馨的日常对话,也让她的心静了下来。回宫的时候她的脸上终于带了笑意。   可是下了马车,她看见层层宫宇重檐,像一头在黑暗中潜伏着的噬人猛兽,而她就要一步步走进这猛兽的嘴中。她有些自哀自己的命运,她的目光从远收回,看见了守门的侍卫。   竟然是一个熟人,那时和她一起被皇后召见的刘准。   刘准也认出了她,他乐呵呵地和湘萦打着招呼,一派孩子般爽朗的样子。湘萦被宫中阴郁莫辩的人心折磨至今的不快,像被阳光撒过。   被笑意传染,她也走了上来和刘准闲聊了几句。   小林子在不远处候着,没有打算去打扰这两个叙旧的人,可是突然他的脸色一变。他看见沈寂正站在树影下,脸色阴沉地看着湘萦这个方向。   他面对着湘萦挤眉弄眼,可是湘萦根本没有注意。他直觉厂督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了,咬牙走了上去:“姐姐,时候不早了。”   湘萦没有发觉任何不妥,她还对刘准告别。   她走了几步,突然被人强拉到一个黑暗的角落,湘萦正要叫人,那人就紧紧捂住了她的嘴。湘萦被那人禁锢在怀里看不见人脸,只觉荒谬,何人如此大胆,在小林子还在自己身边的情况下要截了自己?   马上她就知道了,那人握住她的肩膀,把她掰正面对自己。她看见了他阴翳的面容。   他久久不言语,像是酝酿着一个风暴,然后他薄唇亲启:“在我离宫的时候,你背着我和这个人好了?”   湘萦忿然:“你在胡说什么?”   “你刚才和他那样言笑晏晏。为了这么一个人,所以你那日才那样对我?”沈寂努力压抑住自己内心的暴戾,刚才他看见那个侍卫对湘萦露出了那样的神态,他很清楚,那是男人对自己心爱的女人才有的雀跃和/宠/溺,而更让他怒不可遏的是,湘萦她竟然毫不反感,反而对他露出了那样真心的笑容。   连自己也很少得到的,真心的笑。   “不是。”湘萦气急败坏,她不知道沈寂又会产生怎样的联想,说不定还要连累无辜的人。   “不是?”沈寂突然笑了,“那就证明给我看。”   “怎么证明?”   “和我成亲,”他看着湘萦露出惊讶和难以置信的神态,冷冷地说,“你也可以拒绝,到时候你就来城门口,给他收尸吧。”   他并没有要等在这里的意思,轻飘飘地说:“考虑清楚了就在明日戌时寻我,我只给你这一个机会。”说完他就自顾自地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天使们~昨天看评论说虐,我仔细看了一眼大纲,有些情节比较鬼畜突兀,我决定今天好好理一下,文案打算换一个,大家不要放弃我_(ゝ??:)? ☆、成亲   湘萦犹豫再三,还是在第二天戌时时分找到了沈寂。   沈寂等候已久,他什么都没说,平淡无波的眼神看了一眼湘萦,起身越过她,朝外面走了。湘萦看他动作,知道他是示意自己跟上,他现在举止动作无不在诉说着不快,湘萦不敢多言。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中间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湘萦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她有心解释,可是觉得两人之间不是一个解释就能和好如初的,不由感觉有些无力。   沈寂在前面带着路,很快湘萦就发现了,他们是在往宫门走。走出宫门,还是那个湘萦熟悉的灰黑色马车。沈寂一转眼就钻了进去,完全无视了湘萦般,湘萦咬了咬牙,跟着他钻了进去。   许久,马车终于在一个偏僻的小院落停下,他下车,走上前去,扣了已经有些掉了红漆的破落大门。   沈寂敲了之后,就静静地在原地垂手等待着,这个院落仿佛已经睡着了一般。过了很久,久到湘萦怀疑里面是否有人会应答时,院子终于传来了响声。一个小孩子探头探脑地从门缝里忘过来,看见沈寂的脸,显出明显的喜悦之情。   “沈寂哥哥,你终于来了。苏爷爷一直念叨着你呢。”那小孩领着他们,一路上叽叽喳喳,十分活泼的样子。   小孩说了很多,也问了很多问题。沈寂大部分时间实在默默地听着,偶尔回答一两句,神情很是放松。湘萦很难看见沈寂在别人面前的这幅模样,不由得惊奇地多看了他两眼。   小孩嘻嘻地偷看了湘萦两眼,按捺不住好奇,他用自以为的悄悄话问:“沈寂哥哥,这是你带回来的嫂子吗?”   湘萦脸红了,同时有些尴尬,沈寂现在还是和她处于一个难以言喻的关系。谁知沈寂却说:“过了今晚就是了。”   湘萦惊异地望着她,可是她马上想起了昨天晚上的那个威胁,乖乖地闭了嘴。   湘萦跟着沈寂来到了一个灯光昏暗的房间里,小孩子把人带来后,早早地走了。房间里边的床上卧着一个老态龙钟的人,看样子精神头有些不好,一副虚弱的模样。湘萦暗忖,这个表示那孩子口中的苏爷爷了。   沈寂走上前去,双手握住他:“义父,我来看你了。”   苏爷爷强撑着抬眼看了他:“寂儿。”   沈寂一把拉过湘萦来:“义父,这是寂儿的媳妇。”   老人浑浊的眼中射出一道亮光:“好啊,好啊。原来你受身份所限,每当我提起为沈家留后,你总是顾虑太多,多加推脱。没想到在我老头子的最后时光,你总算圆了我一个心愿。”   湘萦听着这个话总感觉哪里不对,沈寂他怎么能,能留后?但是她想到这位病得神志不清,说话会颠三倒四也不难理解。   沈寂一个眼色过来,湘萦愣了一瞬,马上反映过来,呐呐道:“义、义父。”   沈寂见他精神不济,略微介绍了一下,想让他休息。可是苏爷爷却起了谈兴,他拉着湘萦絮絮说:“若我去了,往后只有你一人与寂儿相互扶持了。我看你是个乖孩子,也放下了心。只是寂儿命苦,九年前全族获罪。幸好他先前在外地养着,事发之后趁无人注意,老朽把他接进宫里替了那个小沈子的缺。”   沈寂脸色微变:“义父,您还是早些休息吧。”   苏爷爷却不听,继续说:“还望你早日为他诞下一男半女,老朽就能了无牵挂了。”沈寂脸一僵,虽还绷着脸,可是嘴角迁出一个诡异的弧度。   湘萦感到莫名,但是对一个糊涂的老人,也不愿不识趣地戳破他的幻梦。   在老人睡下后,他带着湘萦悄悄地走了出门。小孩还想留他们,可是沈寂只是摆了摆手。   车轮辘辘响在寂静的街道上,湘萦掀开帘子,发现没有往皇宫驶去,反而是又到了厂督府。   今日的厂督府有些奇怪,门口挂着两个红彤彤的灯笼,显得不三不四的。湘萦侧眼看了看沈寂,他脸色沉静如水,看不出喜怒。   院子里还是静悄悄的,像是人都被刻意赶走了一般。在这种冷风飕飕的气氛里,湘萦有些害怕。沈寂引着她走进一个她从未涉足过的院落。正屋里香案上,香烟缭绕,红烛高烧,左右各摆着一个牌位。   沈寂默默矗立了良久,终于转身问道:“我昨日说的,你可考虑清楚了?”   湘萦有些迟疑,只是箭在弦上,她点了点头。   沈寂终于不再是那副阴沉的样子,恢复到柔情似水的模样:“今天太简陋了,我这身份也不宜大肆宣张,只是委屈你了。”   湘萦被他突然的温柔吓到,有些结巴:“没……没有。”她的确还在犹豫着,她没有决定,连自己的心都看不透。毕竟刚刚经过了各种争吵和不解,还是在威逼的情况下答应这场婚事。她没想到沈寂如此急不可耐,只是当下不是这样说的好机会,她怕沈寂会发狂。   还好,沈寂不能人事……别的事,慢慢回转,到时候她总会想清楚,总会有个好结果。   湘萦和沈寂拜了天地,拜了牌位,拜了对方。而后沈寂牵了她的手,往内间走去。   这是……入洞房了?湘萦想要撒手,可是她安慰自己,只是个仪式,不会怎么样的。   他们两人心结还未解开,心意还没想通,现在直接来这一步,湘萦感到恐惧,不过还好,可以应付……   红烛明晃晃地烧着,沈寂指尖轻触湘萦腰带,却被对方一把丢来:“不,不是这样的。”   沈寂有些愕然,可是马上他像想起了什么,轻笑:“不要害羞。”他站了起来,打开门走了,湘萦松了一口气。   可是马上,他就返回了,端着一壶酒并两个杯子。湘萦看着他为两人斟满酒,递给她一盅,像交颈的鸳鸯那样缠住她的胳膊,将酒一饮而下。   湘萦照样喝下了酒,她被呛了一下,咳嗽着说:“沈寂,你听说我,咳咳,我们不应该这,咳,这么急的。”她被呛着了,说得有些含糊不清。沈寂认真地看着她,像是在努力分辨着什么。   很快,他的眸色渐渐变得幽暗,湘萦却难以辨认仔细,因为她自己感到浑身发热,视线也变得有些朦胧起来。她的脑袋像浆糊一般,难以思考。   沈寂这次轻而易举地摸到了她的腰带,可是并没有想象中的容易解开,他的手指在微微发抖。而湘萦虽然有心阻止,可是使不上力气,手软软地抬起,又无力地垂下。   手忙脚乱地,他终于拉开了她的腰带,剥开了裹着她身子的碍事的衣物。可惜不是大红嫁衣,他有些遗憾地想着。   湘萦想推开他,她使了现在自己十足的力气,可是实际上却只是在柔柔地推搡着,让沈寂的衣着不那么一派正经而已。   沈寂终于拨完了她的外衣,雪白的亵/衣就这样映在他眼中,她的脖子上的肌肤晶莹剔透,比起雪白的亵/衣也不遑多让。此时的她,因难耐而扬起头,纤长脆弱的脖子就这样突出在他眼前,让他的呼吸有些急促。   一缕垂下的发丝挡住了她的眉眼,闲闲地搭在微启的朱唇上,沈寂伸手,将碍事的发丝抚回她的脑后,一边摩挲着她的脸蛋,像在鉴赏一副名画。   可是不一会儿,他的手就不再老实了,顺着她的脸,向下抬起下巴,轻触脖颈,再向下继续探去……   手中触感丰盈滑腻。湘萦努力挣扎着,找出一丝神智:“不要这样……”她还在推搡着沈寂,可是猛然间,在某个位置触到一个灼热坚/硬的物件,她的理智在警醒她,咬了自己舌尖,她惊吓着缩回自己的手。   虽然不经人事,可是从中在秦淮,耳熏目染总会知道一些东西。而沈寂他是……不可能的,湘萦怀疑自己是摸到了沈寂的匕首,为了求证,她再次摸去,想要抽出那把匕首。   而她刚一握住,沈寂就难耐地闷哼了一声。湘萦心里一个咯噔,开始更加用力的挣脱。   她的挣扎是徒劳的,沈寂欺身而上紧紧按住了她。   帷幕里隐隐可以看见外面红烛的一点亮光,烛光微颤。而帷幕里的人已经赤诚相待了。沈寂已经触到了那一点丰沃之地了,湘萦剧烈地抖了一下,声音发颤:“沈寂,别这样,别让我恨你。”   沈寂抬头一看,湘萦脸上泪痕纵横交错,他眼中的□□之色尽数退去,这泪水对他当头棒喝,击碎了他多久以来的妄想。   “你果然是在应付与我。怎么,你还在想着那个侍卫?”声音低沉,可是掩不住其中一丝颤抖。   不等她回答,他嗤笑:“原以为我是个不能人事的,所以只管捉弄我,现在你害怕了?”   湘萦不住地摇着头,话也说不出。   “不过,你害怕得太晚了,”他又露出阴鸷的笑容,上前吻住了湘萦。   唇齿相缠,却没有一点柔情蜜意,尽是进攻与掠夺。湘萦气喘吁吁,掺了药的酒的威力被这一吻勾了上来,她软成了一滩水,被动地接受着他,波光滟滟,明眸含春。   湘萦找回意识,用力地咬了他的舌根,鲜血顺着两人的嘴角流下,沈寂放开了她。   “沈寂,别逼我看不起你。”她的身体变得火热,心却一点点沉了下去。   沈寂笑了,这笑容裹夹着疯狂的寒意,像不知名的鬼物从寒雾中走来:“我不会放过你,不要妄想从我手里逃出,你是我的,是我一个人的,不过是早晚的区别,何必挣扎?”   他又说:“我知道你心里还藏着对我的旧情,”他蛊惑着她,“为什么不接受呢?湘萦?”他再次试图入侵,却再一次遭到拒绝。   “既然这样,就让今晚成为一场噩梦吧。只要你还被噩梦萦绕,你就会狠狠地记住我 。”沈寂不再劝说。   湘萦的身体变成了一把上好的古琴,沈寂的手指拨动着她,凑出或低吟,或高亢的乐音。   似欢愉,似呜咽。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告罄,感觉身体被掏空_(:з」∠)_这个星期隔日更~么么哒~ ☆、自救   两人不知纠缠了多久,当沈寂最后一次释放在湘萦中时,她已早早昏睡过去了,脸上的泪痕早已干涸,凝脂般的肌肤上印着或深或浅的红印,身下泥泞不堪。沈寂神色不定地看着她,大掌抚上她巴掌大的小脸上,顺下握住她的脖颈。   “你是我的。”他望着昏迷的她说,然后环住了她,把她圈在怀里,他这才感到一种久违的安心。   湘萦是在噩梦中醒来的,梦中有刀剑,□□,火光和沈寂。沈寂的脸在火光中扭曲着,他折磨着她,毫无怜悯。   然后她就惊醒了,发现她还在沈寂的怀里。她剧烈地抖了一下,随意披了一件衣服,蹑手蹑脚地爬下床去,还没走到门口,就听见她此刻最害怕的声音。   “你要逃到哪儿去?”他压抑着怒意,湘萦看见他衣不蔽体地走了过来。   她瞟了一眼想起昨晚,瑟缩成一团。沈寂冷笑:“害怕了?就算害怕也要逃跑,不惜激怒我?”   在大白天里,她开始瑟瑟发抖,却横眉道:“沈寂,你这个禽/兽。现在你满意了?”   沈寂嘴角牵出一丝笑意:“满意之极。”   湘萦跪坐在冰冷的地上,沈寂躬身,握住她的手腕,甚至是把她微微地扯起:“从今往后,你就在这里住下了,不要试图逃跑,我会很生气。”说完他就放开了他,径直出了门,没管湘萦因此跌坐在地上。   沈寂走出了门,左右有随身护卫迎了过来,他淡淡道:“看好湘萦姑娘,要是她逃走了,拿你们人头来见我。”   侍卫低头称是,一挥手,门口马上来了几个佩刀之人。   湘萦的手开始发抖,她错估了沈寂的情况,也误判了他们之间的关系,现在她的心里只有愤怒。   在沈寂走后不久,她试图闯出门去,可是侍卫们身强体壮还带着刀。为性命着想,她没有硬闯,她可不是为了所谓的贞节要死要活的人,这样以死明志只是示弱而已。   她被困在这里三天了,她不知道宫里有没有她的消息,她在这里被约束了行动,也没有法子可以传信进宫。   得想个法子才好。   从不知哪一天开始,房间里一直顺从的人质突然一反常态暴怒起来。送进去的饭菜茶水总是被一股脑砸个稀烂,有时暴躁的囚犯还会掌掴侍女。侍卫们看着捂着脸逃出来嘤嘤哭泣的侍女,不觉对厂督的口味有了奇怪的揣测。   然而里面呆着的是厂督看重的人,侍女们只得把送饭这件差事互相推诿,实在退不了的,也只能硬着头皮去挨上一场耳刮子。   事情传到沈寂的耳里,他只是随意点点头,并不做出任何评论,于是饭点时的喧嚣变成了厂督府的常态了。   侍女画屏小心翼翼地走进了那个让下人们闻风丧胆的房间,这次轮到她来做这项苦差,她早已打听了这位的习惯,只是希望自己的小心行事不要触怒了她。   她敲了敲门:“姑娘,奴婢是来送饭的。”   里头没有回应。   画屏知道这是正常情况,里头的姑娘并没有和她们这些流水般来来去去的送饭下人们交谈的习惯。   她轻轻推了们,里面的窗子都被钉得死死的,连阳光都不怎么透得进来,黑黢黢的房间更先诡异。   她拨开帷幕,向床上望去。她知道那姑娘一般会在床上躺着,无所事事,心情烦闷。   还没等她看个仔细,突然后脑勺一阵钝痛,她发出一声闷哼,却没有丝毫声响,她的嘴被人死死地捂住了。   她手上的食盒落在了地上,外面的侍卫脸色如常,知道里面的丫头又要倒霉了。   湘萦一只手死命地堵住她的嘴,另一只手悄悄地将凳子放下,她见食盒在地面砸出声响,呼吸停了一瞬,又见外面没有什么动静,便放下心来。她探了探她的呼吸,松了一口气:“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希望你醒来时不会有什么大碍。”   她快速地剥了画屏的外衣并钗饰,然后给自己换上,把头发拨乱了,将画屏拖到床上严严实实地盖住。   然后她将食盒里的碗碟并饭菜全砸在地上,狠心甩自己一耳光,喝道:“给我滚出去!”   她自己捡了碗碟碎片,拎着食盒,捂住半边脸,拉开门,抽噎着小跑了出去。   门口的侍卫看着她脸上没有遮挡完的一点红印,使了个眼色给同伴:“嘿,又一个被打哭的。”   “这娘们可真泼辣。”   另一个认同地点点头。   湘萦躲躲藏藏,小心翼翼地到了厂督府大门口,看门大爷随意看了她一眼,记起了这些天里府里的传闻,他好奇道:“丫头,哪儿去?”   湘萦瓮声瓮气:“去寻大夫,晚了怕是留疤。”   大爷了然地点了点头,任由她去了。   出了厂督府就是天高任鸟飞了。湘萦暂时不知道作何打算,她现在没有进宫的牌子,宫里是回不去了。不过不管怎么样,总比逃脱了沈寂的禁锢来得好。在沈寂那里,她只能平白受辱,毫无反抗之力。被人圈养,仰人鼻息,沦为禁脔,这样的生活,比起秦淮时来更要恶劣百倍。   她手里没有银子,不过怀里还藏着几只从宫里带着的珠钗,她挑了一个不显眼的当铺,换了几两碎银子,找到一家客栈,住了进去。   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她害怕沈寂总会找到她,得给宫里递个消息,不管怎样,在宫中沈寂还是要有所收敛,希望双成能过庇佑于她。   于是湘萦每天都会去城门口转悠一下,终于有一天让她看见了刘准。   她走近了城门,马上有侍卫过来亮刀拦她:“来者何人,为何擅闯城门。”   她只管跳着脚喊:“刘准!刘准!”   刘准听见自己的名字,也跑了过来,他瞪大了眼睛:“湘萦,你白天怎么在宫外?”他知道湘萦有时会偷偷溜出宫,不知道她为何有这种本事,但是白天就往外跑,那就简直是在宫里横着走了。   “此事说来话长,你能不能设法传个信给荣昭仪娘娘,说我被困于沈家。此事十分紧要。”湘萦抓紧时间,捡着重要的话叮嘱了一番。   刘准摸了摸头:“我去打听打听熟识的宫人,看有没有法子和昭仪娘娘说话。”   湘萦左右看了看,见周围有人瞧着这边,有些草木皆兵:“那我先走了,你……小心沈寂。”说完,她就匆匆顺着墙角消失了。   湘萦寻了一个少人的树林子赶路,前面马蹄声阵阵,她抬头一看,瞳孔缩了一瞬,躲闪不及。   迎面而来的是沈寂,骑着高头大马,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神色冷漠,眸中没有半分感情波动。   他一把扯起湘萦,揽过她的腰,就这样把她劫上了马。湘萦胳膊被扯得生疼,可是连呼吸声也不敢放重。   湘萦僵在他的怀里,像一块石头一般一动不动。   沈寂在那天得知被她逃脱之后,把看门的侍卫和送饭的宫女都狠狠地鞭挞了一顿,他犹不解气,暴怒得几乎想要杀人泄愤。可是他知道,湘萦不喜欢他这样,往后只怕更添隔阂,只得按压住暴戾。   他马上差人去寻找下落,自己也几乎天天耗在宫门外。无法想象湘萦逃离自己后,自己该如何自处。如果让他找到了她,他会把她锁起来,就算她会因此恨自己。   那天他强要了湘萦,事后也是追悔莫及,以至囚禁她多日也不去看她。他以为自己做错了,可是今天看来,自己做得实在是太对了。   湘萦她逃出来竟是为了找到那个叫刘准的看门小子。他眸色渐深,如果得不到她的心,就要囚住她的人,哪怕因此被她厌恶。 ☆、逃脱   近了厂督府,沈寂揽了缰绳,跨马下来。他两手掌握住湘萦的腰肢,把她端了下来,而后扯着她的腕子,满身戾气地走了进来,府上奴仆见状都噤若寒蝉。   湘萦被拉扯着进了房间,她见沈寂打发了左右,一把关住房门,将她推倒在拔步床上,湘萦一声惊呼:“你又要干什么?”   沈寂森森的眼中露出一丝思索之情,他嘲弄着她:“你想要我干什么?”   湘萦咬了嘴唇再不回答。   沈寂笑道:“今天见了你的侍卫情郎,是不是就把我忘了?”   湘萦狠狠地看着他。   “忘了也没关系,现在会让你全部记起来。”他说着,轻佻地挑起她的腰带,这次他的手一点也不抖了,有种玉石俱焚的决断。   湘萦的衣服被一件件脱了下来,她自知挣扎不过,只是面如死灰地一动不动。   沈寂费解地看了她一眼,拍了拍她的脸:“怎么?开始想清楚了。”   湘萦冷笑:“倒是看清楚了你是个什么样的人。要杀要刮,悉听尊便,反正我是青/楼里来的,一点朱唇万人尝,厂督大人以后也要多关顾奴家,不要嫌弃了才好。”   沈寂握着她肩膀的手陡然发紧:“我不许你这样说自己。”   “说不说又有什么要紧,在厂督这里,我已经做了这等事了。要来就来,不要再多言。”她说着自己伸手去褪那最后的一点遮挡之物。   沈寂似乎被刺痛了双眼,他微微别过了头,自嘲笑道:“你又在用你那一点聪明才智来对付我了,你不要以为这样激我,我就会放过你。”   他替她拢好衣服:“我要让你心甘情愿地与我行那敦伦之事,不过在那之前,你倔强的脾气要收一收了。”   他说完就离开了房间,湘萦松了一口气,慌忙找寻散落在地上的衣物,一件一件重新穿起。   可是还没等她穿完,沈寂就又回来了,她眼皮一跳,看见他手里拿着的森寒的铁链。   重新回来的沈寂像是想通了什么一般,他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甚至又露出一种从前的温柔的神色,可是湘萦在这温柔中,看到了让她瑟瑟发抖的恐惧来源。   “娘子,你何必着急穿戴。”   湘萦被这个称谓激得一抖。   他走过来了,铁链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敲在湘萦的心上。   “你想干什么?”她声音开始发抖。   “不要露出这幅无辜又恐慌的表情,用这种颤抖的语调,”他靠了过来,舔了舔她的耳垂,“我现在……忍得很辛苦。”   她是真的开始慌了,被愤怒冲昏头脑的沈寂,她尚有一丝把握与他周旋,这样邪气的他,只会让她胆寒。   他先将锁链的一端拴在床柱子上,湘萦看清他的动作,赶紧闪躲起来。可是他神色不变,毫不费力地就把湘萦的手腕钳住了。   他将锁链的另一端紧紧绕在了湘萦的腕子上,动作轻柔,仿若是在为娇/妻佩戴他在外买来为讨其欢心的珠宝首饰。   捆完之后,他甚至还细细打量了一下,看着铁链熠熠生辉,终于满意地笑了。   他在床边忙碌着,用一种几乎是半跪着的姿势,而他毫不在意。完事之后,他在湘萦的嘴角轻轻地落下了一个吻,然后离开了。   湘萦被这一番动作弄得摸不着头脑,她愤愤地试着挣脱了一下,可是无济于事。   湘萦以为沈寂又会像上次那样接着消失几天,可是她料错了。这次她没有等到战战兢兢的送饭侍女,反而等到了捧着食盒的沈寂。   又一次被人胁迫在手,她根本没有胃口吃饭,看着沈寂一样样拿出各种菜式,只是厌恶之色越来越浓,不知道是冲着无辜的饭菜还是冲着沈寂。   沈寂见她连目光也不再施舍给他,好整以暇地舀了一勺清粥递送到她嘴边:“跑了一天也没好好吃东西,先来暖暖胃。”   湘萦别过了脸,沈寂的手伸在半空中,他却并不尴尬,从容地收回了手,吹了吹粥:“看来你是想让我以嘴渡你了?”   湘萦僵了片刻,还在抵抗,但是见沈寂真的要有所动作,又开始慌了:“你不要动,我自己吃!”   沈寂果真停了下来。湘萦用她那只还自由的手抢过了勺子,三下两下地吞咽了下去,因为吃得太急,她的脸上都沾上了些,她却不顾自己的吃相是否太难看,一把摔下了勺子:“你可以走了。”   沈寂拿了帕子,给她仔细地擦了擦脸,竟然听话地下去了。   湘萦等了半天,见沈寂没有再回来,这才彻底松了一口气。   但是到了晚上这口气又提了上来,她害怕沈寂会突然造访。现在他的行事毫无章程,自己都看不透他的路子了。   她强撑着睡意,左等右等也没有看见沈寂,终于在不安中,半梦半醒地睡下了。   夜里睡得不安稳,她仿佛听见声响,一个惊醒,隔着不远果然有一个人影正在过来。   湘萦左右摸索了一下,并没有找到怎么可以用来防身的重物,感到泄气,她猜测着来人,询问道:“沈寂?”   那身影跳将过来,她才发现是一个身形娇小的女孩,她嗔道:“湘萦姐姐,是我啦。”   “琥珀?”她听见了声音,仿佛并不相信,一个深宫里天真无邪的小女孩,怎么能在深夜里闯进厂督府里?   不提厂督府现下戒备森严,单是她如何能在深夜出入宫闱,就令人深思了。   琥珀看见湘萦手腕上的链条,也吃了一惊,湘萦不知她来做什么,只是说:“你来这里做什么,千万不要被人抓到,赶紧回宫吧。”   琥珀鼓着脸:“我可是来救你的。”   湘萦怀疑:“你怎么救?”   只见她从腰间抽出一把长剑,在湘萦还没有反应过来之时,一剑斩下。电光石火之间,那牢牢困住湘萦的锁链已经断成两截了。   琥珀得意地笑:“湘萦姐姐,你看见了吗?”   湘萦惊疑未定,事发突然,她毫无防备之时就来了这么一下,她现在更是惊疑不定地看着琥珀:“你会武功?”   琥珀吐了吐舌头:“素锦姑姑说我这只是雕虫小技,算不得武功的。”   湘萦看到了逃脱的希望:“你有把握带我走?”   琥珀自得说:“十成把握。”   于是琥珀带了湘萦,在厂督府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越墙而出。   因为还带了湘萦这样一个累赘,此时入宫未免有些不妥,湘萦和琥珀商议片刻,决定今晚在外面留宿。   沈寂的府邸并不在城中,此时夜已深了,且晚间城里还有宵禁,未免惊动了人,她们两人悄悄地摸黑到了城郊一座破庙里暂作歇息。   琥珀寻了一处较为干净的地方,扫了扫灰,招呼道:“湘萦姐姐,时候不早了,赶紧休息一下吧。”   刚才逃生之时来不及询问,湘萦此时终于有了机会:“为什么你会武功?是谁派你来救我的?”   琥珀不在意地说道:“我自小一直练武,后来被送进宫里和素锦姑姑为伴。素锦姑姑偶尔知道了你的情况,想要帮你,于是我就来了。”   湘萦自知平白受了别人的帮助,不应多加怀疑,况且看琥珀也是个不知情的,便不再多问。只是心里对这个素未蒙面的素锦姑姑多了几分感激,上次她被困慎刑司,也是有这位姑姑出了大力气的。   她想回宫之时亲自和素锦道谢,顺便打听打听这位浸淫深宫多年的尚仪为何单单对自己青眼有加。   今晚,就只能将就着在这破庙里对付一晚上了。她拢了拢自己在冷风直灌的破庙里稍显单薄的衣物,不安地睡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我拉灯的那一章的点击比上下两边高一截,汪地笑出了声,不纯洁的小天使们啊~ ☆、受伤   清晨天色微明,湘萦一夜都在被各种光怪陆离的梦境纠缠,终于此时才挣开了梦境。她揉了揉自己有些酸涩的脖子,环顾四周,没有发现琥珀,开始慌张起来。   她站起身,踏出了这座破庙,看见琥珀正蹲在小溪旁,湘萦走近了过去。   “湘萦姐姐,你醒了。看你睡得熟没想打搅你,来洗一洗脸,咱们就可以赶回宫了。”琥珀小女儿心境,在那无忧无虑地搅着水玩。   湘萦依言洗了一把脸,问道:“咱们怎么入宫呢?”   “当然是有令牌了,素锦姑姑特意交给我的,不过叮嘱了我,不让我出宫乱玩。哼,我怎么是乱玩了?”她皱了皱鼻子,不满地说。   “可是,”湘萦有些迟疑,“宫里还是沈寂的老巢,我害怕……”   “你不用害怕,宫里才不是沈寂的地盘呢,素锦姑姑也不是好惹的。再说,沈寂再大,能大过皇家去?”琥珀觉得湘萦的担心很是多余,接着说:“到了宫里,你也不用去那什么钟粹宫了,和我一起去尚仪局。钟粹宫现在可大不如从前了……”   可是皇家也不会去管自己这样一个小宫女啊,还有钟粹宫,如今钟粹宫也不好过了吗?湘萦心中一动正待细问,余光突然瞥见远远的一路人马。   “那是谁来了?”琥珀问。   湘萦看着那为首的人影,心中一沉。   沈寂来了,他策马扬鞭,一人往这里冲来。余下的人马见状,自动放慢了步伐,似是不愿搅和进厂督的不光彩的家事。   厂督的女人跑了,他巴巴地追了上来,两人肯定是要有一番道理要讲,要么讲到床头,要么讲到分道扬镳,其中种种,反正是不足为外人道,所以他们知情知趣地自动开始回避。   沈寂冲到面前,湘萦避无可避,他急拉了缰绳,烈马嘶了一声,前蹄扬起一阵风沙。   他翻身下马,一个纵身已经来到了湘萦跟前。湘萦此刻正蹲在小溪旁,一时失去的反应的动作,直愣愣地看着他,双手鞠起的一捧泉水正淅沥沥地溅了下来,看起来有些可笑。   “跑?你又要跑?”他手执缰绳抬起湘萦的脸,神色倨傲。   不等她回应,他又拉起湘萦要走。   可是琥珀不会给他这个机会,她捡起放置在地上的剑,直直向他袭来。   沈寂好像这才看到琥珀的存在,他面色不改,左右闪躲了一下,手还向湘萦那边伸着:“跟我走。”   湘萦摇了摇头。   琥珀喝到:“沈寂,你这个奸竖小人,竟敢虐待我湘萦姐姐,我饶不了你。”   沈寂像是想到了什么乐事,轻轻地笑了,湘萦一见他的笑容却尴尬起来了。   而琥珀却将这笑容视作是对她的轻视和侮辱,她咬牙,挥剑向沈寂刺来。   沈寂见状,也抽出了腰间的佩剑与她开始缠斗。湘萦心下焦虑,看着两人你来我往之间刀光剑影,杀机重重。   “停下,停下!”她喊,可是没人会听。   刀剑无眼,她看着两人堪堪地躲避彼此的招数,每次都胆颤心惊,不知是在为哪一方忧心。   两人难分难舍之时,只见琥珀一个不慎,竟是对沈寂有些招架不住,不过她不认输,还是在优势丧尽之时,不顾暴露自己的致命之处向沈寂发难。   湘萦从未见识过这样的打斗,她只能看见两人即时的优劣,眼见沈寂的剑就要挥过琥珀首级,她飞扑了上去。   沈寂硬生生地收了剑势。剑尖划过湘萦的脖颈,她感到微微的刺痛,不过这痛感可以接受,她舒了一口气,以为危机解除。   她扶了扶自己的脖子,张开手来,看见手上的一丝血迹,并不在意。   可是马上,她的手指开始颤抖起来,透过指缝,她看见地上触目惊心的红,滴答滴答,微小的声音在她耳中被放得无限大。   身后一声惊呼,湘萦来不及分辨,就看见面前白衣胜雪的沈寂轰然倒在了血泊里。血污染湿了他的衣裳,也打湿了湘萦荒漠般的心境。   “沈……沈寂……”声音颤抖,全然不像自己。   沈寂没有答复他,他像是睡死过去了,神情安详。   安详?湘萦被恐惧淹没,沈寂平静得像一副泥塑,失去了鲜活的样子,宛如一个死物,这一瞬间,她陡然发觉,沈寂会离她如此遥远。   她扑着过去,搂过沈寂的身子,颤巍巍地摸了他的脸,本来冠玉般的脸庞马上被她手上的鲜血污了,湘萦手忙脚乱地只管拿手去擦,可是血污却怎么也擦不完,和着落下来的眼泪越擦越多。   是我害了他,她模模糊糊地想着。她看着血从沈寂的衣裳里渗透到了泥土中,突然感到了一种惶恐。他的血怎么那么多,人的血有可能是这么多吗?流完之后,这个人就会消失在这世间吗?   她不安地望去,沈寂的腹下已经染成了深褐色,湘萦不知如何是好,慌着拿袖子去堵。   虽然隔着衣物,可是湘萦仿佛看见了沈寂腹下的大窟窿,如同一个深褐色的深渊,将她整个人吞没,只余一片无尽的绝望。深渊不断扩张,她眼前的世界变成了血红色。   就是这一瞬间,湘萦突然想通了:我为什么非得和他过不去呢?他那么好,还那么爱我,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像他那样了。   被囚的不甘,处事的分歧,在生死面前又算得了什么呢?要是没有了这个人,再计较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不远处传来一阵喧嚣,湘萦模糊看去,见那一群沈寂的手下已经追了过来,气势汹汹,怒目瞪着她们两人,可是看见湘萦抬头,又收敛了情绪,只是还是瞪着琥珀,似是要生啖其肉。   琥珀呆呆地立在那里,看见湘萦哭了,知道自己犯了个错,像个手足无措的稚儿,等待着大人们的叱骂。   湘萦见那群人来意不善,忙道:“你赶紧走!”   琥珀还在犹豫不决,她还没有带走湘萦,怎么能自己走了:“可是……”   “没有可是,赶紧走!”湘萦喝到。   如果沈寂有个万一,大不了自己陪他走。可是琥珀是无辜的,她什么都不懂,只是无意间介入了只属于他们两人的战争。   琥珀跺了跺脚,可是无可奈何,只得夺了沈寂的马,飞奔而去。   沈寂的手下终于赶了过来,为首一人湘萦看着眼熟,略一思索想起来他是沈寂的那个唤作陈通的护卫。   陈通探了探沈寂的鼻息,一个示意,马上有人涌了过来,一堵人墙霎时隔断了湘萦和沈寂。   湘萦知道他是故意而为,可是无可奈何。   陈通走了过来:“湘萦姑娘,请同在下回厂督府吧。”   湘萦摇晃地站了起来,她眼前一黑几乎倒了过去,陈通伸出手打算扶她,却被摇手拒绝了。   她的嘴唇毫无血色,眼神在游荡着,失神落魄地跟着陈通走了两步,却又马上折了回来。   “我要看着沈寂,我要看着他!”她喃喃道。   沈寂还躺在地上,陈通已经差了人回去叫大夫并抬一顶软轿来,见湘萦坚持要等,也随了她的愿。   湘萦在人头耸动间隙,看着沈寂的身影,她问着陈通:“他会死吗?”   陈通皱眉不答。   不知等了多久,终于有抬着轿子的人赶来了,湘萦还是忧心忡忡,正要冲过去,却被陈通叫住了:“姑娘,请吧。”   湘萦无奈,在侍卫环绕之下走回了厂督府。   厂督府内。   安置在床榻上的沈寂面无血色,府中供着的大夫摸了摸他的山羊胡,沉吟不语。   “大夫,他怎么样了?”湘萦急迫问道,她站在人群的外围,什么都看不到,大概这些忠心于沈寂的侍卫怕她还对沈寂怀有歹意。   大夫叹道:“失血太多,外伤老夫已经给他包扎好了,醒不醒得过来也是尽人事,听天命了。”   湘萦如遭重击,她感到喉中一股腥甜之意,不过她深吸一口气咽了回去。   大夫看她这样子道:“若是他的亲近之人,可在他昏迷之时多与他说说话,可能会有更大转机。”   下属们听言,看了看陈通的脸色,这才默默为湘萦让出了一个空隙。   湘萦毫无察觉,她面如金纸,只是木讷点了头。   大夫叮嘱后,拿了药箱悠悠地走了。   陈通等侍卫见状,向湘萦拱手一示意,也转身走了。   湘萦等人走光了,却仍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她不敢去看沈寂,怕看见一张了无生机的脸。因为太在乎反而不敢去面对,近乡情怯般,这种陌生的情绪第一次出现在湘萦心里。   可是她不能躲避,她一步一步迈过去,缓慢而坚定。   大不了这条命给了他,厂督的赎金花得未免太值,当初真应该叫月妈妈多收一点儿钱呢。   她坐在床边,抚着沈寂的脸颊轻轻笑了,笑着笑着却又抽泣起来,可是厂督的赎金也花得太不值,连他自己的性命都可能赔了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  很狗血_(:з」∠)_躺平,来笑我吧~ ☆、清醒   今日院子里的桃花开得灼灼正艳,湘萦绕过花花树树,一路上走过却从不顿足,融融春/光也没能抚平她眉宇间的忧愁。   沈寂还是那样安然地睡着,已经有三天了,湘萦心下惶惶不安,却硬生生把这种不安按捺下来。   她扯出一个清浅的笑容:“沈寂,我来了。”尽管知道床上熟睡的人不会给她任何回应。   她取了精致小巧的黄铜汤匙,微微沾了水擦拭在沈寂有些干裂的唇上,取下手帕子,擦了擦他的脸,然后静静地看着他发呆。   她记起大夫的叮嘱,开始絮絮叨叨地讲起了一些琐事,湘萦自觉生活单调乏味,也讲不出个什么花样子,可是为了增加一分希望,还是硬着头皮讲了下去。   她在这儿耗了半天的光阴了,可是还是不知疲倦地自顾自地说着,没有发现沈寂的手指微微抽搐了两下。   但是很快,她就看到沈寂的睫毛微闪,他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眼中一片迷惘之色。   湘萦的眼前很快浮起了一层雾气。   没等她多想,沈寂喉结滚动,薄唇微张,十分不适的样子。湘萦心下巨大的惊喜涌来,愣了片刻反映过来,连忙用袖子抹了泪:“你、醒了?”   沈寂呢喃着:“水……”   她小心地扶他起身,给他倒了清水,一勺勺地喂给他。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好像害怕他会突然消失。   沈寂眼中的迷茫很快就褪去了,见湘萦这样殷勤备至,他凤眸一敛,垂眼掩下了自己的神色,等他再看向湘萦时,又是一副恍惚失神的样子。   湘萦倾身靠了过去要为他擦拭嘴角的水渍,可是沈寂却别过了头,他一副疏离有礼的样子:“姑娘,男女授受不亲。”   湘萦吃了一惊,瞠目结舌:“你……你不认识我了?”   沈寂似乎有些犹豫地问:“难道我与姑娘相识。”   湘萦心中空落落的,不知为了什么。按道理,如果沈寂不记得她,那是再好不过的了,两人纠葛不休,让她难以适从。可现下,她却感到心中一直拉紧的一根弦陡然绷断了。   她苦涩回答:“我是你娘子。不记得也没有关系。”她仍然亲昵地为他擦了擦额头上不存在的汉,像是为了刻意证明自己这话。   沈寂却在这时开始笑开了,由于久未进食,十分虚弱,却笑得咳了起来。   湘萦又气又急:“你捉弄我!”她嗔怒着打了他一下,眼尖地看见他眉头悄悄皱了一下。   她小心翼翼:“我……我又伤到你了?”   “没有,”沈寂岁月静好的样子,满足道:“只是太开心了,牵动到了伤口。”   湘萦急道:“你好好躺着,不要乱动。”   沈寂却不管不顾,把她半搂在怀里。   湘萦稍稍挣了一下,也就由他去了。可是有一事她还是想不明白:“身为内官,你怎么是……”她说不下去了,悄悄红了脸。   沈寂幽幽叹了口气:“此事说来话长。想必你也知道程家九年前获罪的往事吧。”   湘萦点点头。   “我乃沈氏族人,沈氏一族九年前满门抄斩,而我自幼养在外头,堪堪躲过了这场祸事。沈家在宫中也有经营,九年前幸得义父遮掩,把我接到宫中顶替了别人,这事义父办得滴水不漏,那是他大权在握,旁的人也不敢轻易质疑。”沈寂语气平淡,把过去用这样简简单单两句话诉说了出来,湘萦却从中听出了惊心动魄的味道,想他那时不过一个稚子,却要经历家破人亡的祸事,她心疼地抱紧了他的手臂。   他苦笑了一声:“害我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已经得享宗庙了,而我不知为何还要在宫中钻营。如今皇位上的,正是我们当初拥立的,报仇无门啊。”   湘萦听出了他的丧气:“为了沉冤昭雪,”他紧紧握了他的手,“沈家若名誉恢复,你家人九泉下有知,也会感到高兴。”   “从前我总是想着争权夺利,把卫室江山攥在手心里才觉得是报仇,可是如今……”他轻柔地抚了抚她的发丝,“此间事了,我就会想办法换个身份,你我当一对平凡夫妻如何?”   湘萦现在自是十分愿意,她微颔首没有言语,却连脖子都红了起来。   室内一片温馨,外面却吵嚷了起来。   “姑娘,你不能进去!”   门口,琥珀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手抚腰上的长剑,蓄势待发的样子,可是看见床榻前相拥的两人,生生顿住了脚步,不知改进该退。   “你……你们两个……”   湘萦忙直起了身,欲盖弥彰地拢了拢头发。   琥珀在原地踌躇了片刻,上前道:“湘萦姐姐,你和我回宫。”   湘萦摇头,她忧虑地看了一眼沈寂的伤处:“现在我……不能走。”   琥珀有些拿不定主意,不过她马上想起来素锦叮嘱过她的话。不能让湘萦和沈寂这样不清不白地搅和下去了,今天必须把她带回来。   她清了清嗓子,恢复了些底气:“素锦姑姑叫我今天必须带你回宫。有些关于你身世的事情,姑姑今天要告诉你,”她打量着对方神色,补了一句,“过了今天不一定会再告诉你了,姑姑总是神神秘秘的,就不会把话摊开讲。”这句不知是被交代的还是她自己补充的。   湘萦问道:“素锦姑姑?可是我从未见过她,她怎么会知道?”   琥珀说:“你后腰上有一个红色胎记,不错吧。”   湘萦错愕地看着她:“你……”   沈寂眸光流转,掩了情绪。   琥珀毫不忌讳说:“是姑姑派我来偷看的,姑姑早就怀疑你的身份了,那次只是确认。你不知道吧,姑姑说你出生的时候她还抱过你,把你认作了干女儿。”   湘萦被说动了三分,只是还是放心不下沈寂,沈寂看了出来,倒不像前几天那样不讲人情,反而善解人意地说:“你去吧,我的伤好的很快,几天之后就能回宫了。”   湘萦被如此好说话的沈寂准可了,心里却更怀歉意:“我会马上回来。你等着我,安心养病。”   琥珀带着湘萦回宫,一路上湘萦问了很多,琥珀只是一问三不知。幸好湘萦知道这位尚仪姑姑救过自己,对自己是抱有善意的,不然她老早就要拔腿而逃了。   琥珀有令牌在身,一路上畅通无阻,悠哉游哉地。穿行过御花园时,却突然停了下来。   湘萦看过去,只见一道明黄色直直地撞入眼帘。   “大胆,竟敢在此冲撞御驾!”一旁弓着腰的太监对她两人怒喝道。   琥珀见状一个顺势就跪了下来,湘萦也急忙照做。   而对面那帝国之中最尊贵的人却呆立在了原地。   他看到了什么?一个在自己梦中无数次出现的影子,纤腰束素向他慢慢行来。可是旁边不识趣的声音却将这幅画面打碎了,纤细的身影谦卑地跪了下来,连头都不敢抬。   这不是她,她从不会跪他,她应该高高在上,云端上开出的幽兰。   然而一个几乎以假乱真的相似品就足够让这位帝王发疯。   他亲自上前去,捉住了她的手,她的指尖微凉,瑟缩着要往后退去。   “你叫什么名字?在哪宫做事?”他的语气堪称温柔,从未出现在他脸上的缱绻让随侍一旁的宦官大惊失色。   “奴婢,钟粹宫湘萦。”她感到自己的手像被一条阴冷的蛇类纠缠住,寒意挥之不去。   “湘萦,好名字,”他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浓,“封钟粹宫湘萦为……兰妃。”随侍太监听着,心里一跳,不由得想起了那个宫中怪诞的传言,梅妃,兰妃,陛下做事的确是不管不顾了。   湘萦如坠冰窟,她嘴唇有些发白:“奴婢卑贱,恐难以侍奉君王,皇上……”她还待再说,却见卫宣帝微微眯了眼,眸中寒光闪现。   “你若不能胜任,那就只能以死谢罪了。”他轻笑着,用开玩笑的语气抢白了她的话,眼中森寒之意不减。   “别跪了,地上太凉,朕会心疼。”他把她牵起身,亲昵而强硬地带着她走。   湘萦回头用求助的目光看着琥珀,可是琥珀也是一副被眼前状况惊呆了的模样,傻愣愣地跪着,丧失了行动能力。   等卫宣帝走远了些,她才恍若从梦中惊醒,转身撒腿就跑。   而这头,湘萦感觉到被牵着的手都不属于自己了,她僵硬着走着。卫宣帝转头看他:“没什么可怕的,不要发抖。”   本来她尚没有察觉,这下抖得牙齿都发颤了。   卫宣帝一路上拉着她到了乾清宫,她不知道别人是怎么消受这份皇恩的,她只知道自己仿佛已经看到了青灯古佛,等下该如何是好,以死明志?好不容易与沈寂的关系开始开朗起来,却陡然遭此横祸。   道路左右的宫人们毕恭毕敬地跪拜行礼,看着她这位即将飞上枝头的新/宠/,心中百味交杂。   湘萦被牵进了寝宫,卫宣帝正要和她说说话,有小太监蹑手蹑脚前来,小心翼翼地说:“皇上,诸位臣工都在等着您。”语气轻轻,唯恐在这时扰了皇上的好心情,被迁怒。   卫宣帝虽然有些扫兴,不过仍处于心满意足之时,他仔细端详着湘萦,反正日子还长着呢,不用急。   等卫宣帝出门后,湘萦试图闯出去,却被捧着衣物熏香的宫女拦了回来:“娘娘,该准备沐浴更衣了。”   湘萦怒目而视:“不要叫我什么娘娘!”   宫女缄默不言,一挥手,又一群宫女鱼贯而出,有人架着湘萦,那领头宫女道:“娘娘,不要为难我们下人们。宫里规矩就是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  沈寂:你特么是谁?(⊙o⊙) 湘萦:我是你爸爸!(╯‵□′)╯︵┴─┴ ☆、侍寝   浴室之中,水汽迷漫,湘萦是被看上去弱不禁风娇弱可人,实则力大如牛的宫女们强硬摁了进来,她们剥了她的衣裳,还想来替她擦洗,被湘萦生硬地拒绝了。   湘萦浸在洒满花瓣的汤池中,焦急地想着心事。这等麻烦事可怎么破解呢?沈寂会得到消息赶来救她吗?   可是沈寂现在正是重伤在身,宫中下午发生的事情一时也传不过去。   救过她的素锦姑姑呢?   她叹了口气,素锦姑姑不愿意看她和沈寂纠缠,说不定对她能够成为后妃这件事乐见其成。   双成呢?   双成也是巴不得她能夺得圣/宠/,为她将来的孩子铺路。   湘萦在脑子里把她在宫中所能认识的人都过了一道,也扒拉不出一个能将她从困境中解救出来的人。   只能靠自己了。   她看着氤氲的雾气,要不要在浴室装晕,或者……月事?   总之,把今天熬过,混得一天算一天。   她看了看浴室周围布置,见搁烛台的架子上还有个粉彩瓷瓶,心生一计。   服侍的人早被她全部赶走了,她从水中起身,顾不得自己不着寸缕,踮起脚尖,湿漉漉地走了过去,小心拿起瓷瓶。   她又捡了几件换了的衣服,想了想,包起瓷瓶,往地上狠狠一磕。   尽管有衣物遮掩,瓷瓶破碎还是清脆有声,外面响起询问声:“娘娘怎么了?”   湘萦顾不得她们的称呼:“无事,你们不要进来。”   她小心捡起碎片,狠了心,在手臂内侧划了一道口子,见有血渗出,藏了碎片,披了新送来的衣物,将血擦在上面,这才装作无辜的样子唤了人来:“我葵水到了。”   宫女平淡无波地看了她一眼,走近来,似是要仔细查看,湘萦怒喝:“大胆!”   宫女退后,毫无惧意,言语却谦卑:“是奴婢僭越了,奴婢这就为娘娘去寻衣裳。”   她说完就弓腰退了下去,只不过临走前似是不经意间看了一眼烛台,把湘萦吓了个半死,不过什么都没有说。   宫女捧了新的衣物来,湘萦仍然把她们全数屏退,这才开始慢条斯理地穿了起来。   不知道刚才那一出有没有用,她总感觉那宫女看透了一切,她的这些小伎俩在她面前显得十分可笑。   她磨磨蹭蹭,终于再没什么借口拖延,被宫女领去了寝宫。   途中她忍不住问道:“我今日葵水来了,怕是不能侍寝?”   宫女温顺地说:“奴婢只是负责娘娘洗漱。”   湘萦又问:“那我应该和谁说?”   “自然是皇上了。”   湘萦有气说不出,打到了软绵花上般。   湘萦在门口停了下来,前面富丽堂皇的内室似乎有什么噬人的猛兽在伺机而动。   “娘娘?”宫女看出她的踌躇,示意了后面的人,湘萦几乎是被推着往前走了。   “娘娘可在龙塌上稍作等待,皇上处理完政事就会过来,到时娘娘有什么话就可以与皇上细说了。”   湘萦无可奈何,着单衣,在暖香阵阵的奢靡寝宫里不安地等待着自己的命运。   然后卫宣帝来了,他看着朦胧灯光下晕着的他朝夕暮想的面容,感觉自己沉寂了许久的死水般的心,又活了过来。   他知道面前的这一个人是赝品,可是对于正主,他不敢怀有一丝不敬之心,连偶尔的想念也让他觉得是亵渎,而眼前的这个人,他可以理直气壮地拥有。   他的手藏在了宽敞的广袖之中,因此没有人能看见他因激动和忐忑而紧紧攒住的拳头。   他走了过来,冰凉的手摸了一下湘萦的脸颊,满意地看着她瑟瑟发抖。   “不要紧张。”他安慰着,她大概是害羞了,第一次可不能让她害怕,他想了想,吹熄了明晃晃的蜡烛。   以往他喜欢看着他的嫔妃们欢愉时仍然毕恭毕敬的样子,而现在,他可以稍微纵容一下。   湘萦被突然的黑暗扼住了呼吸,她感到卫宣帝向他俯身而来。   不能犹豫了,她本来还在斟酌着的言语一股脑地毫无修饰地冲了出口:“我来葵水了。”   卫宣帝离她远了一点,在黑暗中她都感到他的错愕。   在两人愣神的尴尬时刻,一个小太监匆匆赶来了。   他一来就跪在地上缩成一团,天知道他是有多害怕,在喜怒无常的卫宣帝办事的时候来打搅他,是一件多么想不开的事情。   然而他不得不来,尚仪跪在了乾清宫门口说要见皇上,说是今天见不到就要撞死在乾清宫门口。   在宫门口撞死,这事多么晦气的一件事啊,往后卫宣帝知道了这一出怕是要找他们这些无辜的人的晦气了。   他认的干爹太监大手一挥,就派他来干这个苦差事了。   “皇上,尚仪局尚仪素锦求见,她说要禀的事事关皇家天威,祖宗颜面,如若皇上不见她,她就……以死告慰祖宗及梅太妃娘娘在天之灵。”   湘萦松了一口气,不管感觉卫宣帝在沉默中酝酿着不知名的情绪,他沉沉说道:“掌灯。”   寝宫又恢复了明亮,湘萦双手拢住了自己,感到一点安全。   卫宣帝走了,带走了室内压抑住的紧张之感,小太监松了一口气,抹了抹汗,向湘萦告退着走了。   书房里,卫宣帝看着跪在地上的素锦,脸色阴沉:“尚仪,你也是宫中的老人了,为何如此不懂规矩?”   素锦跪在地上,语气有些激动:“皇上饶命,只是此事奴婢不得不禀,哪怕奴婢因此丧命。”   “究竟所谓何事?”   素锦环顾了一下:“此事兹事体大,与湘萦也有关,皇上可否屏退左右,请湘萦也过来一听?”   卫宣帝耐着性子驱了人,差人去叫湘萦,只是还是不满:“尚仪,朕顾念着你是梅太妃身边的老人,且以前对朕多加照拂,没有降罪于你,可是你到如今想要倚老卖老,打扰朕的私事,朕可不会轻饶了你,今日/你擅闯乾清宫,若是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朕会治你的罪。你可听明白了?”   素锦现在平静起来:“陛下素知素锦不是那等挟恩图报之人。今日奴婢擅闯乾清宫,自知是死罪,可是奴婢有冒死前来的理由。”   卫宣帝没有耐心:“究竟是什么理由?”   素锦嗫嚅着:“湘萦她……是您的亲妹妹。”   门口哐当一声,素锦看去是湘萦刚刚进门,因为震惊而碰到了架子上的古董陈设,叮叮当当地花瓶滚落了下来,不过在场的三人丝毫没有主意。   卫宣帝不知是失望还是震惊:“一派胡言,皇室血脉怎么会流落在外。”   “因为这涉及到当年的阴司。当年梅太妃娘娘和贵太妃争/宠/,宫中形势诡谲,外臣也纷纷站队,程家当时正处危难之际,梅太妃娘娘一派的希望都在娘娘还未出生的小皇子身上,可是结果却生了个公主,如若被外面知道了,程家势力大减,恐遭祸事。”   卫宣帝紧锁眉头:“混淆皇室血脉,这可是死罪啊。”   素锦深深低头:“奴婢知道娘娘当年犯了大罪,此事也不愿再提,若不是今日事情紧急……奴婢罪该万死,请皇上降罪。”   卫宣帝叹息:“梅太妃和你都对朕有恩,此事毋庸再提,”他又思索了一下,“当年朕的六皇弟早夭,可是……”   素锦道:“危机过后,娘娘深感忧虑愧疚,段不敢再将那庶民当作皇子教养。”   卫宣帝沉吟:“如此甚好。”   湘萦站在门口,听了这等皇家密室竟与自身牵扯颇深,不由感到荒谬。   疑虑多年的生世就这样解开了,湘萦不知是喜是悲。今日的困境竟又这样解决了,可是自己摇身一变,成了尊贵的公主,不知是福是祸。   湘萦想过自己找到家人的场面,或是因为当初丢弃自己而指责哭诉,或是因阴差阳错之下酿成的悲剧而拥抱痛苦。可是如今她只是呆呆地站着,前面的那个与自己本因亲近的血亲却是一个独断专横,喜怒无常的君主。   皇家争端纷纷,感情淡漠,而自己的确已经是父母双亡了。   湘萦犹豫着不敢认亲,而她新冒出的兄长也还在权衡着什么,脸色看起来不太明朗的样子。   最终,他还是对她伸出了手:“妹妹。”   湘萦试探着往前走了几步,打算伸手之际,却犹豫了,她跪在地上,唤道:“兄长。”   没有喜极而泣的眼泪,没有亲属相逢的喜悦,他们就是两个被真相绑在一起的陌生人。   卫宣帝见她也没有亲近的样子,没有任何表示。虚虚地扶起她来:“皇妹多年飘零在外辛苦了。”   湘萦起身,态度仍然恭敬:“多谢皇兄关怀。”   卫宣帝的确是没有太开心,他兄弟姐妹那么多,多数是和他对付不过去的,怎么看多不需要再多一个。好好的/宠/妃变妹妹,他的心情,连自己都很难把握了。   他的不满无处可发,外露只会让人耻笑他那一点龌龊心思。   素锦是他尊敬的长辈,也是尽了对梅太妃,对皇室的忠,才来触这个眉头的。   湘萦是他看中的人,无论是作为妾室还是作为妹妹。梅妃的亲女儿,自己的亲妹妹,她只会得到自己的/宠/爱。   他用平静的面孔藏了繁杂的想法。   “没想到今日竟是冲突了皇妹,只是旨意已经传出,今后委屈皇妹用“兰妃”这一封号了,”他补充道,“皇妹也不用多虑,认祖归宗是一定会的,只是要慢慢筹划。” ☆、夜访   沉寂多年的皇家辛密在乾清宫短暂地揭开了,而后又匆匆地掩埋了,除了当日在场的三人,没有人知道真正发生了什么,只是为着又多出来的一个兰妃而各自忧心忡忡。   尽管皇后已经取消了晨昏定省,可是新侍寝的妃嫔仍然要在初次承/宠/后去拜见皇后。湘萦白担了个虚名,却也不得不从。   这是湘萦第二次来会见皇后,上次她只是一个懵懂的宫女,现在却成了看似嫔妃,实则公主的人物。   按理来讲,若是妾室来见正宫,要么心有愧疚,胆颤心惊;要么趾高气昂,恃/宠/而骄。然而湘萦却并不是真正的妾室,来见自己的嫂子,而嫂子以为你是来抢丈夫的小贱人,应该用什么态度呢?   依然是绘眉来迎了湘萦,皇后给她看了座,还是慈眉善目,超尘脱俗的样子,湘萦却看到了一点刻意的忌惮,与上次高高在上的亲近体恤全然不同。   皇后坐在正座上似乎在想着心事,默默不言语,湘萦也不敢打扰,往来之间,只有侍女们悄悄地走动添置茶水。   等湘萦的茶快要吹凉了,皇后才悠悠开口:“当日见着妹妹,就知妹妹会有大造化,没想到是和本宫有缘,一同服侍皇上。往后妹妹可要尽心侍奉君主啊。”   湘萦不知怎么回答,只是称是。   皇后也没有刻意与她亲热的打算,略略问了几句,就一副没了精神的样子。   绘眉见状,连上前来:“娘娘可是头风又发作了?”   皇后道:“本宫一见妹妹就欢喜,本想与妹妹多亲近,身体却不中用。”   湘萦识趣地说:“不敢打扰娘娘休息。”问候几句后,便告退了。   皇后沉沉地看着湘萦的背影,绘眉见她情绪不高,劝道:“娘娘是后宫之主,就算这位兰妃得了皇上/宠/爱也不过是个妾室。”   皇后喟叹:“兰妃与荣昭仪都是沈寂送进宫里的棋子,眼瞧着荣昭仪怀孕却失/宠/,是个无害的。没想到转眼就来个兰妃,沈寂竖子,是存着再来一次拥立之功的心思吗?”   绘眉只是劝:“朝中大臣对沈寂不满已久,不会容忍沈寂做出这等目无纲纪之事的。”   “可惜本宫无子……”她叹息,“内宫中,都成了沈寂的爪牙,若是与本宫为敌,少不了一一拔除。”   “娘娘,”绘眉斟酌着说,“司礼监那位张衡公公,似乎对沈寂也不满已久。”   皇后眼中闪现出一丝亮光。   这厢皇后有着怎样复杂的心思,湘萦是不知道了,她在自己的重华宫看见了等待自己已久的双成。   双成一见面就亲亲热热地挽了她:“以往咱们姐妹相称,如今可是真的成了侍奉皇家的姐妹了。”   湘萦随意地笑了笑,并不打算与她解释太多。   双成拉了她的手抚着自己的小腹:“我老早就有这个打算了,等我孩子出生,就认你做干娘。”   湘萦道:“那你可要好好地养着了,不要像前些日子那样要死要活的。”   双成说:“我已看清了,往后我只靠我孩子活,”她顿了一下,犹豫道,“倒是你,我听说前些日子你与沈寂不太好,可是因着这事才成了嫔妃?我倒是没什么立场劝,也没有什么主意给你拿,只是你自己,可想清楚了?”   湘萦一愣,发觉这是第一次双成在真心实意,且毫不遮掩地表达着关心,她说:“我与沈寂还好。”说完却不由想到了,沈寂对自己封妃的内情毫不知情,若是被他在养伤时听了什么消息,不知会怎样。   她有些坐不住了,抱歉告辞:“姐姐提醒我了,这事还要和沈寂说个清楚。”   她外出寻到了小林子,小林子一见她就跪了下来,口称兰妃娘娘吉祥,可是语气淡淡,表情也不甚热络。   湘萦知道他是在为主子打抱不平,也没有责备他,只是问他:“小林子,你可否为我与沈寂传个信?”   小林子冷淡道:“娘娘如今既然已经是贵人了,就不该和当初那样与厂督纠缠不清了。小林子不知主子们的故事,可是既然娘娘决定要荣华富贵了,就不要再作弄我们厂督大人了。”   湘萦有口难言,只得看着小林子一脸晦气地扬长而去。   因着有了心事,湘萦好几天都神色恹恹,她也不欲在宫中经营着什么,往来巴结讨好的人也一概不见,宫中传出她恃/宠/而骄的传言,她也并不在乎。   说她恃/宠/而骄,也是因为这卫宣帝不知为何突然想要感受一下人伦亲情,对湘萦开始十分照顾,时不时地来重华宫坐坐,兴致来了还会与湘萦对弈到深夜。   今日又是如此,湘萦闲敲棋子,脑中却思量着不相干的事情,时不时看看进来为油灯添油的宫女,不知卫宣帝何时才能离开。   许是察觉到了她的不耐,卫宣帝在又赢了她一局后,回味道:“可惜天色已晚,皇妹精神看起来不太好,要不然朕真想与你对弈到天明。”   湘萦勉强笑笑:“皇上龙马精神是湘萦比不了的。您劳累一天,也是该休息了,”她起身,顺势行礼,“湘萦恭送皇上。”   卫宣帝亲昵地拍了拍她的手,带着他的小太监终于离开了。   湘萦舒了一口气,撑了撑懒腰,一旁察言观色的宫女马上说:“娘娘可是要歇息了?”   湘萦点点头,宫中日月悠长,她在应付完皇兄以外也无所事事,因此人都懒倦了。   入夜,湘萦赶走了值夜的小丫头,独自在床榻上歇了。皇家用品的确不一般,湘萦身陷在绫罗软衾之中,就要昏昏欲睡。   可是突然她察觉到,床榻的一侧陷了下去。她迷迷糊糊正待睁眼,却被人蒙住了眼睛。   那人刻意地靠近了她,在她后颈那儿轻轻呼吸着,恶劣地将手伸进她的衣襟内。   湘萦挣扎了一下,那人却更加贴近了,她的身子几乎嵌在那人的胸膛。   湘萦一僵,然后不可抑制地笑了起来:“沈寂?”   她感觉后面的人动作陡然一顿,却并不放开蒙着她眼睛的手。他掰过了她的身子,让湘萦仰卧着,然后俯身,将薄唇附在她的唇上。   湘萦感到唇上了触感,更加确信这人就是沈寂,不知他想要玩什么花样,只是微微启唇,迎合了他。   沈寂以为撬开她的唇舌还要花一番功夫,没想到如此轻易地,他们就这样纠缠起来,彼此不分,本来凶恶的攻势也在湘萦柔然的迎合下顷刻瓦解。   许久,两人终于分开了彼此,各自气喘吁吁。沈寂的手早由覆着她的眼睛,变成了抚摸她的后腰了。   月光下,她的眼睛格外清亮,眸光闪闪地看着他,他的呼吸几乎停了一刻,却又马上找回了理智。   他想起了自己冒夜前进宫中的原因,嗤笑道:“怎么?你夜夜在他身边陪伴的时候,想的还是我?”   “他?”湘萦眼睛眨了一眨,她还是沉迷其中的模样,脑子一时没有转过来。   他眼中一丝痛楚闪过:“还是你根本就不在乎,和你亲热的人到底是谁?”   他的手指探入其中,湘萦呼吸更加急促,她轻轻地哼了一声:“别……”   沈寂一边用手指拨动着,一边细细查看她的表情,见她眼中因难耐而扶起一层水雾,不由凑了过去,恶狠狠地咬了她的下唇:“你是我的。”   湘萦喃喃重复道:“我是你的。”   她感觉到嘴唇一点刺痛,痛感带着理智重新回到了她的脑子里,她感觉到沈寂的情绪不是太对。   “沈寂,你怎么了,唔……”她要起身,却被沈寂一个动作,不由夹起了腿。   湘萦扭动着:“停……停下,你听我说。”   “我一直听着呢。”他充满恶意地搅动着一池春水,湘萦听出他的言外之意,浑身发红。   她按住他的手:“我和皇上是……亲兄妹。”   沈寂的动作戛然而止。   “你……你说什么。”他难以置信,声音有些飘,似乎是被意外之喜震住了。   “这事很复杂,我/日后与你细讲。总之,我……我只是你的妻子。”她含羞带怯,只是这样含蓄地打消沈寂的疑虑。   沈寂僵住了,不知作何表态。   湘萦见沈寂已经想清楚了,收拾了自己一下,披起了散落的衣物。   沈寂却按住了她的手,耳尖发红,却还是保持着镇定:“穿衣服做什么?”   湘萦横了她一眼,还遗留着媚意:“你忘了?你的伤?”   沈寂只觉失了颜面,有些孩子气道:“小伤也不碍事,还是可以的。”   湘萦并不信他:“你躺下来。”她揭开了沈寂的衣物,见洁白的绷带外面渗出了一丝血迹,恼道:“你非要今天逞什么能?伤口又裂开了!”   她替他盖了被子:“今天就不要走了,也别想做别的事,在这儿好好歇着吧。明日我掩着你。”   她喋喋不休,却见沈寂在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有些委屈和无辜的样子,她笑了,感觉胸腔被填满。   她钻进被子里,环住沈寂的腰,耳朵贴在他的胸膛上,轻轻地说着,声音几不可闻:“不知你今天急个什么劲,我们来日方长啊。” ☆、警觉   翌日一早,趁天还未亮,湘萦就把沈寂悄悄地送出宫了。   凌晨微风料峭,湘萦替他拉了领子,道:“你做事也不要总是这样不管不顾的。身藏了这么多事,还出入宫闱,小心被人拿了把柄。”   沈寂笑:“在外人面前,我并不冒失。”   她见他笑意浓浓,神情缱绻,自己心里也有种妥帖的舒适,像是一个送丈夫外出而絮絮叨叨的妻子。   湘萦暂且信了他,唠叨了他几句,就让他赶紧走了。   她回头叫来隔她一些距离的琥珀,却见树后站了一个人影,看起来是从对面走过来时,不小心看到了他们二人。   湘萦认出了他:“张衡公公。”   张衡躲闪不急,钻了出来,眼神闪烁,不知道在思量着什么,却还是恭敬行礼:“兰妃娘娘吉祥。”   湘萦笑意不及眼底:“公公在树后面站着做什么呢?”   张衡道:“奴才从小路来,怕冲出来冲撞了贵人。娘娘,奴才还有差事要办,就此告退了。”   湘萦点点头,让他下去了,却皱着眉头问琥珀:“我看张衡似是从皇后宫里而来,刚才又不知道他有没有怀疑什么。”   琥珀自告奋勇:“我去跟着他。”   直到傍晚十分,琥珀才又出现,湘萦只当她是调皮玩耍去了,戳着她的脑袋笑道:“原来你要来我重华宫是看着我不会管你啊,一天没见你人影,小心我给素锦姑姑告状去。”   琥珀噘嘴:“我没有偷玩,我今天先是打探了张衡的行踪,然后跟了他一路呢。”   “哦?那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琥珀回答:“早上的确是从皇后宫中出来,往常也不知张衡与皇后亲近啊,肯定有什么阴谋诡计。于是我就跟着他,他竟然出宫了,猜猜他去了哪里?”   “哪里?”   “沈寂义父的宅子,不过那门童没有放他进去。”   湘萦吃了一惊,她想到了她前不久知道的一个关于沈寂的秘密,难道张衡也对这事有怀疑。   “那……他还去了哪?”   “嗯,让我想想,”琥珀仰着头,“去的地方可多呢,还有,还有监栏院。”   湘萦问道:“监栏院?”   “小太监们初进宫时住的地方,可张衡现在也混成一个头头了,也难道他还去监栏院找故人?”   湘萦大觉不妙,她依稀记得苏爷爷提过,沈寂是顶了一个小沈子的身份才得以避祸,依张衡这样查下去,难免会摸出真相。   她不打算坐以待毙,寻了机会,和沈寂细细说了自己的疑虑。   沈寂听了也神情严肃起来,只是交代她照顾好自己,而后匆匆离去。   他出门时不巧碰到了卫宣帝,卫宣帝看着像丝毫没有多想,只是有些疑惑:“厂臣你前些日子遇刺,竟还有闲工夫来重华宫。”   沈寂一派清风朗月的模样:“是娘娘思念从前在府中伺候的婢女,特交代了臣,臣自然不敢怠慢。”   卫宣帝点点头,比较满意他的尽职尽忠,沈寂于是告退。   卫宣帝把玩着手里的雕龙玉佩,晃悠悠地进了殿,笑着问湘萦:“宫里缺人吗?怎么叫了厂臣往宫中派人?”   湘萦怔了一瞬,反应过来他是在外面碰到了沈寂,含笑道:“近来总是思念故人。”   卫宣帝道:“宫中的荣昭仪也可与你做伴。”   湘萦闻言笑说:“皇上也还记着荣昭仪呢,不如皇上同臣妹一起去看看荣昭仪?她现在肚子大了,身体也不好受。择日不如撞日,就现在吧。”   卫宣帝被她的炮语连珠砸下来,苦笑:“那便依了皇妹。”   钟粹宫杂草深深,看起来是个没人打理的样子,里面的宫人们反应比以前也迟钝了些,等到卫宣帝走近了,才慌里慌张地进去禀报了。   不知这钟粹宫的主人是格外宽厚,使仆从放肆;信奉无为而治,放任自流;还是已无甚追求,任由他去了。   湘萦看着双成没有特别高兴的样子,倒是夕歌喜得忙前忙后。   众人见礼,卫宣帝依着自己往日见怀孕嫔妃的惯例,老调重弹地问候了一下身体,双成得体地回了话,一副其乐融融的样子。   湘萦见机道:“双成姐姐怀了龙种,有了大功,皇上可想好了要赏姐姐什么?”   卫宣帝对此倒很慷慨:“位分是应该进一进了,你看如何?”   卫宣帝问着,眼睛却是瞧着湘萦,她有些尴尬,去看双成,她倒是云淡风轻,甚至还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这问题的确很好,湘萦道:“位分这是应当的,可是双成姐姐最想要的,怕不是自己的虚名。”   “哦?”卫宣帝看起来有些感兴趣。   “当年程沈两家受了冤屈,双成姐姐自然想的是恢复家族名誉。”   双成这才开始认真了,她突然眼角有些红了。   卫宣帝开始沉思起来,也同意道:“的确,当年的冤案,也是时候来平反了。可惜程家世家大族如今只剩下你姐妹二……”,他停顿了一下,“只剩双成你一人了。朕自然不会再让忠良之后寒了心。”   湘萦感伤哀叹:“幸好上天保佑,让程家留下后人,只是那沈氏一族,却全部屠戮尽了。”   “嗯……”卫宣帝还在想着什么心事,不知是不是被勾起了什么回忆。   湘萦继续问着“皇上,若是沈家还有后人尚存于世,皇上会如何处之?”   卫宣帝不知为何湘萦会问到沈家,他疑惑是否自己的妹妹太易多愁善感,在此时会有兔死狐悲之感:“自是保他余生无忧了,如若是有才德之人,让他走他祖上的官宦之路也未尝不可。”   “可是假使他有幸在多年前逃生,也是犯了欺君之罪,朝臣只怕又以不死不能正纲纪来阻塞皇上的宽宏之举了。”   他有了猜测,大概湘萦在担心自己,她是皇室之人,可也是程家后人,再加之当初梅妃的确是犯了混淆皇室血脉的大罪,她难道是怕自己会追究她,于是假借沈氏来言已事?   他想明白后,回答:“在特殊时候,自然不能以常理来对待,”他像是被带动了兴趣,“既然湘萦这样想问个究竟,那朕就保证,程沈二族之人,若是还有幸存,朕必不会追究当年之事,如何?”   湘萦起身行了大礼:“皇上圣明。”   卫宣帝扶起她,在她耳边悄悄地说:“皇妹你太谨慎了,朕定然不会追究你的,毕竟你是朕的亲人啊。”   湘萦疑惑了一瞬,很快明白了卫宣帝误以为她是为自己来讨的旨,只是这样更加滴水不漏,不由露出看似心领神会的笑容。   卫宣帝并没打算在钟粹宫这里虚耗时光,眼看湘萦还有在这里逗留不去的意思,就自己起身走了。   等卫宣帝走后,双成才道谢:“没想到妹妹如此为我着想,今日特地来为我讨一个旨意为我满门沉冤昭雪。”   湘萦有些尴尬,她似乎是抱着别的目的而来,但是结果的确是促成了此事,只得堪堪收了她的感激之情:“那日见了梅太妃的画像,我总觉得我与姐姐更加亲近了,姐姐不妨也把我当作程家人,反正我也是无父无母的一个孤儿。”   双成有些怜悯地看着她,握着她的手:“我就是你的姐姐,我们都是无父无母,在宫中,互相算是一个依靠。”   “嗯,”湘萦也反握了她的手,察觉到气氛有些沉重,打岔着:“我的小侄儿什么时候出生啊?”   双成抚着肚子,神情娴静:“左不过是这几天了吧。”   这天夜里,湘萦睡得不太踏实,半夜醒来听见宫里还有来回走动的声音,她唤了锦屏:“出什么事了?”   锦屏道:“回娘娘的话,钟粹宫荣昭仪娘娘正在生产,奴婢们听了消息不知该不该叫醒娘娘您。”   湘萦匆忙起身:“当然是要叫的了,没想到姐姐会是今天。”   锦屏忙服侍着湘萦起身梳妆。   湘萦到了钟粹宫,这里的宫人进进出出十分急躁的样子,寝宫里传来痛苦呻/吟的声音。她抓住了一个宫人:“你们娘娘怎么样了?”   “回兰妃娘娘,已经召了产婆医女,还有太医也在外面候着,以备不时之需。”   湘萦犹不放心:“那……为何里面叫的如此凄厉?”   宫女回道:“但凡是妇女生子,总要经历这一遭的。”   湘萦略微安心了一些,又问:“皇上可来了吗?”   宫女似乎对此很诧异:“回娘娘的话,现在已是深夜,怎敢扰了皇上?况且产房不干不净的……”她住口了,因为看到湘萦的脸色不太好看。   近日来他对自己这个妹妹的和颜悦色让她误以为他是个重情义的,她本知道卫宣帝是个薄情的,可是眼见双成在里面痛苦产子,而那个孩子的父亲却在别的宫殿里呼呼大睡,她心里未免一凉。   她随宫女进了内殿,未免添乱,她只是在房外焦躁地坐着。听着里面的叫喊声,她问锦屏:“这已经多久了?还没好吗?”   锦屏安慰道:“娘娘放宽心,荣昭仪娘娘吉人自有天相。”   她看着漏壶滴答落下的水珠,和香炉里冉冉冒出的青烟,努力放松焦灼的心思。   不知过了多久,房内终于传来稳婆惊喜的声音:“生了!生了!是个皇子。恭喜荣昭仪娘娘喜得贵子。”   她听见里面的人轻轻拍打着布匹的声音,然后传出婴儿弱小的哭声,心下一松。 ☆、昭雪   因着皇嗣诞生,钟粹宫好是热闹了一阵子,与此同时,坤宁宫一向肃穆沉闷的气氛更加添重了一分,并不是因为皇后想要与一个小小昭仪争风吃醋,而是为了朝堂上一个无名言官莫名其妙地上奏,要为多年前的程沈两家翻案。   朝臣们都摸不着头脑,这言官与程沈两家毫无关系,如今多年过去突然翻案,总得有个由头啊,虽然知道这两家是为当今陛下而亡,可皇上上台多年也并无动静,不知是太过薄凉,还是顾忌着先帝的名声,只想独善其身。   难道时到今日,皇上觉得是时机来为这两家昭雪了?   据说皇上看了上疏大为触动,当即对这言官大为嘉赏。明眼人就瞧出来了,那言官就是皇上自己放出来说话的。一些投机取巧之人也闻风而动,朝中几乎扭转了对程沈两家的评价。   毕竟是对他们没什么威胁的,已经灭亡了的家族,皇上现在想听他们夸,他们就能给他夸处花来。   卫宣帝自己在朝堂上暂时没表态,只是在后宫中尽享天伦之乐。他探望了生产了的荣昭仪,抱了自己的小皇子,龙颜大悦要给昭仪升位分。   眼瞧着兰妃荣昭仪一派水涨船高,宫中人心浮动起来。低位妃嫔没人敢与这两人一比高下,大家只是瞅着中宫,隔岸观火,不亦乐乎。   “念,给本宫念!”皇后脸色沉沉,坐在凤纹黄花梨交椅上,摩挲着光滑的扶手,冷冷地命令着。   “是,”绘眉低眉顺眼,“荣昭仪程氏,淑慎性成,勤勉柔顺,雍和粹纯,性行温良,着即册封为荣妃。其父程宏朗,直臣也,克己为国,心怀大意。程公困于谗诬,朕每思及此,常叹息痛恨,特此赐谥“义节”……”   皇后摆了摆手,绘眉收了手中誊抄的纸张,静立一旁。   皇后问:“张公公,你怎么看?”   张衡闻弦而知雅意:“娘娘是以为,有人发现了奴婢的行踪,已经在皇上那儿备好了案了,如此一来,就算被咱们抓到了把柄,也可全身而退。”   “程沈本就是一路,这边要给程家翻了案,那边未必没有给沈家找好了借口。”   “那依娘娘的意思,是就此作罢?”   皇后沉默了半天,忽然问:“你那边查得怎么样了?”   “回娘娘,奴才已经找到了小沈子的老家,正派人亲自去地方查看。只是如今不知还有没有必要,忘娘娘明示。”   “听说这些日子皇上只去了钟粹宫两次,这次是看小皇子,上次是兰妃陪着的?”   绘眉称是。   皇后又问张准:“你那日瞧见了兰妃和沈寂……神态亲昵?”   “奴才不会看错。”   “哼,”皇后轻笑了,“本宫道那荣妃突然有这样大的本事,让皇上松口给她家封爵,原来是皇上在疼爱兰妃。”   她轻轻抚了护甲:“小沈子那边,你还是全力给本宫查。就将这事捅到皇上跟前,就算他们有了应对之法,也要叫他们在皇上心里留下个案底。”   皇后没有猜错,在卫宣帝在封荣妃的圣旨里提了追封程家之后,在前朝里,马上就有旨意要为程沈两家沉冤昭雪。现在朝中舆论也足了,顺顺当当地,当年的逆臣罪臣,今日在死后封爵封侯。   朝中反对的声音寥寥,反对者无外乎当年与程沈两家作对之人,那些人在当年与程沈不对付,自是与背后的当今皇上不对付,早就在皇上登基之初就被料理得服服帖帖的了,谅他们现在也不敢在风口浪尖上跳将出来。   外人看着,都道皇上对荣妃圣宠优渥,连带着对小皇子也开始眼热起来。宫妃恨不得自己的肚皮马上跳出一个来,外臣们盼着在小皇子身上压一份宝。   小皇子足月了,行六,生得虎头虎脑的,任谁见了也不由得心生喜爱。湘萦来了钟粹宫,看望了双成,就抱了六皇子在外头晒太阳。   小家伙是一个天生爱笑的模样,在湘萦怀里也不闹腾,只是咯咯地笑。   侍女锦屏眼角一瞥,看见自己的老东家来了,正要上前叫湘萦,却被一个眼神阻止。   沈寂舍不得破坏这样一副融洽的画面,湘萦在暖暖日光下,笑得开怀,怀里还抱了一个大胖小子,院子里地上杂草还没除尽,远处传来丫环们嬉戏打闹的模糊的声音,世俗的,平凡的幸福。   沈寂从背后搂住了她,下巴搁在她肩上,湘萦被唬了一跳,扭头一看笑骂:“你怎么总是这样吓人呢?我手里可是抱着皇子。”   沈寂略有遗憾:“要是是我们的孩子就更好了。”   湘萦微微一挣脱,羞赧道:“白日里都没个正形。”   沈寂捏了她的脸:“你还说我,你想到哪去了?”   湘萦推了他,决定不和他一般见识,转而问道:“那张衡最近有什么动作吗?”   沈寂听到正事也不再插科打诨:“你猜得没错,他果然是对我的身世知道了些什么。开始还只是在京中悄悄打听,前些日子他派人去了小沈子老家。不过我也已经差人去了,他寻到的只会是我的人。”   湘萦见沈寂胸有成竹,略微放了心,可她转念想到自己在宫中的动作,有些担心:“那我那日劝皇上为程沈两家翻案的事,是不是多此一举了?”   沈寂搂着她:“怎么会呢?你是为我,我知道的。”   “可是……在朝中起了如此风波,可能有人要借此发挥,我总有些不安。”   沈寂沉吟:“的确有些太过着急促成此事,不过如今瞧着没什么不好的,你不用担心,”他见湘萦不知在忧虑着什么,闲闲说起,“我前几天为我父母扫了墓,见墓边开出了小花,我知道他们一定很高兴,因为你。”   湘萦忸怩道:“你可曾和他们说起过我。”   沈寂低头看着她,笑道:“那是自然,他们对你很满意。”   湘萦娇嗔:“你又胡说八道了。”   沈寂逗了逗她怀里的六皇子,微叹:“我那时说,只待我家平冤昭雪就和你去过市井夫妻的平凡生活,可是没想到你却成了宫里人。”   湘萦并不担心:“时候到了,皇上自会恢复我身份,到时候我们就可以自由婚配了。”   “嗯。”沈寂没有过多在言语纠缠下去,他有些模糊的想法,不过他不愿去细想。   尚公主自然不会是易事,只是看到时,他们两人是全部抛了身份去浪迹天涯,还是要自己来做一番谋划,摇身一变成为贵女良配了。   沈寂带着这一份隐忧,一份闲愁回到了司礼监,陈通在这里等候多时了。   “厂督大人,属下已经在小沈子旧宅安下了自己的人,只等张衡自投罗网了。”陈通察言观色着,见沈寂不甚满意的样子,疑心自己的差事没有办好。   沈寂在疑虑着,湘萦这事也不能说她办得不好,可是马上张衡等人要在皇上面前拿他沈家身世做文章,皇上难道不会想起事先就在防备着的湘萦?   到时就算张衡拿不出证据,皇上也会对自己存一份疑心的。   如此一来,究竟他沈家子的身份要不要捅出来呢?   “就按原计划,让张衡和皇上听小沈子家人说,本督的确就是当年的小沈子。”   怀疑是否暂且不论,至少在明面上,要让他挑不出错处。   沈寂打定主意,挥手让陈通下去了。他背着手,走到窗边仰头望月,袖子长长地几乎垂地,看起来飘然若仙。   就算怀疑也没什么关系,怀疑了,他也不是卫宣帝能轻易拔除的,他在宫中经营多年,势力盘根错节。一个小小的隐瞒,不会让卫宣帝有除掉他的决心的。   卫宣帝用他用得顺手放心,没了他,皇上哪还有清闲日子过?   况且沈家,说起来也是效忠卫宣帝,并且为他而死的。   除了自己不是真正的宦官这一个秘密,别的都奈何不了他。当初他还只是一个小小太监的时候都能让自己死守秘密,面对诘难全身而退,难道如今他位高权重之时反而应付不了了?   他闲闲地笑了,自己的确是多虑了。    ☆、指认   院里梨花正开得正好,层层白霞叠压,有时还随风簌簌飘下。湘萦自搬了小椅儿,坐在梨花树下,悠闲地绣花。   侍女们都自去干活儿,或是玩去了。整个重华宫显得懒懒的,午后连嬉笑声都弱了。   湘萦做着针线活,却也有些昏昏欲睡。忽然有人拍了她的肩膀,她精神了起来,想着锦屏素来不会这样轻佻,琥珀也回了尚仪局去了,只怕又是那个人要来这里作怪。   她甜蜜地嗔怪:“沈……”微微侧头,眼角一跳却看见那人衣角上的明黄色。   “什么人啊?”她改口道,几乎咬了舌头。   “皇妹怎么不出去找人玩?一个人闷在宫里绣花?”卫宣帝拍了她之后,直起身,背着手闲适踱起步来。   “臣妹喜静,惯不爱热闹的。”湘萦随意答道。   卫宣帝又问:“宫中可住得习惯?”   “臣妹年岁也不算小了,想来在宫中也呆不了不久,倒不用管习惯不习惯的。”   卫宣帝的笑僵了片刻,顿了顿打趣道:“女大不中留,皇妹才认祖归宗了几天,就想着嫁人了。”   湘萦察觉到他的停顿,不由抬眼去看,见他清风朗月的样子疑心自己是多想了。可是转而又想到双成和自己的面容,还有画馆里的画像,不觉有些心里不是滋味。   在两人闲聊之时,外头传来禀告,说是荣妃来了。   双成进来时像是有些惊讶:“臣妾以为兰妃妹妹正是无聊没人作陪,没想到皇上在这里,早知道臣妾也就不来了。”   湘萦笑道:“姐姐这是哪里话?”   因着客人多了,湘萦也不好偷懒,忙叫来了锦屏画屏等人来沏茶看座。   三个主子坐在小院子里喝茶聊天,里面服侍的人也站得满满的。   湘萦起身道:“院子里不太宽敞,皇上和姐姐请移步正殿吧。”   卫宣帝摆手:“本就是家人之间随意说说话,你不用管,还是绣花就是。”   湘萦听言也不再忙碌了,只是伺候的人多了,也不便说话,一时小院里有些寂寂。   此时随侍在卫宣帝身旁的是张衡,他见机说了一些笑话和抖了一些机灵,惹得在座的诸人哄堂大笑。   湘萦和双成两人乐得不行,卫宣帝含笑看着她们姐妹花,转眼看到张衡也目不转睛地看着,一时有些微愠:“你在作什么看着?”   张衡一个回神说:“皇上恕罪,奴婢看着两位娘娘简直生得和姐妹一样,想起了一件事,这才忘了神。”   “哦?什么事?说出道理来朕就饶了你。”卫宣帝还是脸色阴郁。   张衡战战兢兢:“前些日子里,程沈昭雪之事在宫中传得广,让奴婢不由得想起了从前的沈林甫大人,可巧那日奴婢见了沈厂督,一时竟花了眼,误以为沈林甫大人回来了。哎,奴婢的眼睛是越来越不行了。”   听到沈寂的名字时,湘萦手一抖不小心刺破了指尖,可她故作不知,悄悄地见血迹揩在袖子里面。双成离着她近,看见了后,眼神一变不知想到了什么,然后端了茶,面色又回复平静。   双成看着卫宣帝眼眸变得幽微,放下茶盏笑道:“公公是当差太辛苦了,把眼水都熬干了,看着谁都说像。本宫还是第一次被说和兰妃妹妹相像。”   单看湘萦和双成,她二人其实并没那么相像,只是通过梅妃,才会恍然觉得她们相似。双成这话说出了口,心里却没什么底气。   卫宣帝沉吟:“你服侍朕辛苦了,晚些时候来乾清宫,朕赏你些补品。”   张衡眼珠一转,欢欢喜喜:“奴婢谢皇上赏。”   湘萦闻言,悄悄地和双成对视了一眼,都看出来对方眼中的疑虑。   暮霭沉沉,张衡琢磨着现下到了卫宣帝口中的晚些时候,便轻轻迈着步子忘乾清宫里头走。   守门口的小太监见了他,谄媚笑道:“张公公,皇上在里头等着您呢。”   张衡点点头,跨过门的瞬间,把挺着的肚皮收了起来,弓着腰缩着头进去了。   “皇上万福!”   卫宣帝仿佛没有看见他,还是看着手里的书,半晌才开口:“东北新贡的老山参你等会去领。”   “谢皇上赏赐。”   “嗯……”卫宣帝没有让他走,可又不甚急迫的样子,让张衡本来胸有成竹,现在在心里也有些打鼓了。   他翻了一页,道:“你还没走?”   张衡咬咬牙说:“皇上,奴婢有事禀告。”   卫宣帝没有应答,张衡琢磨着这是让他回话的意思,小心地说:“奴婢对沈厂督的身世早有怀疑,九年前他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小沈子,突然间就成了苏公公的义子,而九年前和小沈子熟识的人全都消失不见。”   卫宣帝又翻了书页。   “前些日子,皇上宽厚赦免了程沈两家的罪才让奴婢又想起了这往事,于是奴婢翻了卷宗,派了人去小沈子的老家,给他家里人看沈厂督的画像,俱不认识。”   他抬头瞄了一眼:“奴婢已经领了小沈子族兄上京,如果皇上想召见……”   张衡说着说着声音渐渐小了下去,他有些摸不准卫宣帝的心思,尤其想到沈寂应该也早有了应对之策,不由得对皇后的计划没那么有信心了。   卫宣帝这才开口:“如此,就把那平民提了来。”   张衡起身告退:“遵旨。”   在他快要退到门口时,卫宣帝又说了:“把沈寂也叫来。”   张衡暗道,皇上还是偏袒沈寂一些,此事不知对自己是福是祸,悄悄抹了一把冷汗。   沈寂被传来乾清宫,见里头坐着的是卫宣帝,站着的一个是张衡,一个却是生面孔。   “沈寂,你认识这个人吗?”高坐的卫宣帝问。   沈寂转头,仔细看了那布衣中年人,回答:“回皇上的话,臣与此人素未谋面。”   “哦?张衡说这人是你的兄长啊,你竟不认识?”卫宣帝漫不经心地说,他看了一眼张衡,见他嘴角已有抑制不住的笑意,轻轻嗤笑了一声。   张衡也跳将出来:“沈寂,你竟然连你兄长也不认识?是忘恩负义还是李代桃僵?”他将那男子提了过来,“说,这是你弟弟吗?”   那男子畏缩着:“皇上,公公,尽管已经过了很多年,但是草民是不会忘记自己弟弟的长相的,这位公公的长相和草民的弟弟毫不相像,草民弟弟早年入宫竟一封家书也不曾往回捎,草民怕,弟弟恐怕早已为奸人所害啊!”他说着说着,理直气壮来,到后来言辞恳切,声音还嘶哑起来。   张衡得意:“沈寂,你老实交代。”   卫宣帝看向了沈寂。   沈寂不紧不慢:“回皇上,臣的家兄早年死于饥荒,臣家里只有双亲和一个姐姐,再无他人。”   “这不可能,你休要在此狡辩!”张衡几乎要跳脚了。   “皇上,此事并不难查。敢问张公公,此人从哪里来?”   “自是你老家夏邑县。”   “那公公就有所不知了,臣的家人早已搬到了江浙一带经商营生。这些都有据可查,皇上若不放心,可差人一看便知。”   沈寂一拱手:“皇上,这刁民竟敢诬陷臣,臣恳请皇上将此人交付与我东厂,东厂善于审讯,此事定然水落石出。”   那中年男子一听东厂,脸色刷的变白了,他跪在地上,扒着沈寂腿脚:“公公饶命啊,皇上饶命啊。”   “那你还不从实招来?”沈寂冷冷说道。   “草民招,草民全招。草民是受了张公公的胁迫才来御前指认的,草民一家老小的命都捏在公公手里,不得不从啊。”他哽咽着说,涕泗横流。   沈寂一脚踢开了他。   卫宣帝按了太阳穴,不耐烦:“把这人拉下去,杖毙。”   马上有太监闻声而来,将大呼饶命的中年男子拉了下去。   卫宣帝抱怨:“终于清静了,”叫了左右宫人,“地面上用水洗个干净。”   交代了琐事之后,他这才看着满头大汗的张衡:“你差事办得越来越不用心了,随便拉了这么一个人来御前放肆?”   “皇上饶命,那草民一派胡言,奴婢只是受了他的蒙蔽。皇上饶命啊。”他连连磕头。   “你该长长记性,去领二十板子吧。”   “谢皇上饶命。”张衡得了圣意,松了口气,灰溜溜地走了。   沈寂眸色一动,的确是饶命了,卫宣帝对他的大伴看来还是十分信任,那就是在怀疑自己了?   卫宣帝挥手屏退了众人,招呼沈寂:“厂臣坐吧。”   沈寂琢磨着他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信任自己,道:“臣不敢。”   卫宣帝也不在意:“那你就站着回话。”   宫灯点上了,灯火通明,可是卫宣帝的神色却阴森森的。   “沈林甫的儿子?”他看着跳动的烛火,问道。   “恕臣愚钝,请皇上明示。”   “你也不用和朕玩这些虚的了,张衡想来也不会空穴来风的,”他平静地说,“厂臣也不用过分担心,朕看中你,加之前些日子答应兰妃,不会追究过去的事情。”他说道“兰妃”时,特意地看了沈寂一眼,后者却还是神色不动。   “皇上圣明。”沈寂仍然不打算承认什么,只是模棱两可地回应,   “国库亏空的银子,什么时候能补上?”卫宣帝问。   沈寂猜想,这才是卫宣帝屏退众人的正题,开始的一场闹剧不过是他看的一场小把戏。卫宣帝大兴土木,交上来的税收又被各级官员层层克扣,造成国库亏空。连打仗都没了银子花,   “臣已经同西洋谈好了五十万匹丝绸的单子,只等下面把稻田改作桑田,收了蚕丝,织成布匹,就可以得银子了。”   “你这事办得不错,该赏。”卫宣帝这才振奋了一点精神,   沈寂含笑不语。   “改稻为桑办得怎么样了?”   “皇上,这事是由浙江地方官员和张衡公公的织造局办的,臣未经手。”   “嗯……”卫宣帝闭上了眼睛,久久不语,在沈寂考虑是不是要退下时,他又说,“沈卿是朕的家臣,为朕鞠躬尽瘁,劳苦功高。”   “臣惶恐。”   “可是家臣也要注意分寸,像今天这样的公然欺瞒,朕念你有功,不会多加苛责,可是也别把朕当傻子耍。”   “皇上……”沈寂正要说些什么,卫宣帝却不想再听了,挥手让他退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开始写栽赃陷害的剧情,希望不要太弱智…… 最近在看一部老剧,揉进去一个梗,改稻为桑什么的, 一两个大剧情就完结这文吧, 谢谢看文的小天使们~我自己都不敢回头hhhhhhhh ☆、把脉   张衡步履蹒跚地走进坤宁宫大殿,皇后看了,连连唤了绘眉:“还不快去扶着公公?”又问他:“公公身体还没好利索呢?”   张衡颤巍巍行了礼:“多谢皇后娘娘关怀,可前日那板子,的确是要了奴婢一条老命喽!”   皇后叹道:“公公辛苦了。”   “奴婢没什么辛苦的,只是皇后娘娘可想好了后招,虽然奴婢一身不值钱的贱皮肉,可这顿打也不想白挨啊。”   皇后早已听说了那日乾清宫发生的事,知道沈寂反将了张衡一军,不过这也是意料之中的,她也早知道沈寂对他们的动作有所察觉,张衡的这顿打换来的是皇上的些许怀疑。   表面看,沈寂全身而退,毫发无伤,可皇后知道,卫宣帝也定然察觉到了什么。尤其是湘萦那招并不高明的先发制人,只会在卫宣帝的心里存了一棵刺,而现在,她就要让这刺狠狠地发出来,刺痛卫宣帝的神经。   “那沈寂果然是替了当初那个小沈子的?”   “八九不离十,”张衡答了,又恨恨道,“这个把柄已经不中用了,皇上那边已经知道了,却还被他哄得好好的。”   “那倒未必,”皇后嘴角挑起一丝笑,“你说这沈寂当初替了别人的名儿,躲过了净身这道程序,他会狠心自己来吗?”   张衡的小眼睛闪烁了一下:“娘娘是说……”可是他又很快熄了神采,“可是现在谁敢找沈寂的晦气。”   “自然是不能硬查,盘敲侧听一番也就足够了。”皇后眼神飘远了,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张衡按捺不住好奇:“娘娘是想到法子了?”   “你和本宫说过,那个兰妃和沈寂总是不清不楚的?”   “兰妃还未进宫时,就是在沈寂府里服侍他的人,只是后来不知为何又被送进了宫。”   皇后笑了,凤眸弯弯,眼角细长。   林太医忧思重重地迈步走进了重华宫,迎面碰上了锦屏,她疑惑道:“我们宫中没人生病,为何请了太医来。”   林太医拱手道:“姑娘,这是宫中的规矩,每月都要像各宫主子请平安脉,兰妃娘娘新册封,姑娘怕也是新进宫的吧?”   锦屏回头问了身旁的小丫环:“宫中有这规矩?”小丫头点了头,她也不再阻拦:“那你仔细些,别烦了娘娘。”   林太医了然地点了头,由锦屏领着去见湘萦。   湘萦卧在榻上,厚重的帘子挡了林太医的视线,娇贵的兰妃娘娘只伸出了一节皓腕,林太医不敢细看,在她的腕上覆了丝帕,轻轻搭了两指在丝帕上。   他捻了胡子,不过片刻就起身拜道:“恭喜兰妃娘娘。”   帘子后的湘萦神色一变,可她还是压抑住了心慌:“何喜之有。”   林太医笑道:“娘娘,是喜脉啊。”   湘萦的脸色一下变得刷白,幸好有帘子阻挡,她挤出一丝笑,强撑精神道:“锦屏,快快赏了太医。”   呆立在一旁的锦屏这才急急忙忙地跑了出去。   湘萦说道:“太医,本宫想着月数还小,怕折了孩子的福,可否暂时不要说出去?”   林太医连道:“娘娘考虑的是,下官断然不会多嘴。”   湘萦道:“那就谢谢太医了,”又高声唤着,“锦屏,画屏,还不来送送太医。”   林太医走后,湘萦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精力,她瘫倒在床上,被喜悦和忧虑淹没。   与心爱之人的孩子,本该是被期盼着的,可是他来得实在不是时候。   锦屏回来,看见湘萦惨白的脸色,犯了愁:“娘娘……”她想劝导安慰,可是不知说些什么。   湘萦脑子里转过许多念头,她陡然坐起:“你赶紧去,把这件事告诉沈寂,还有,叫他派一个信得过的太医,马上来。”事情有些凑巧,她不由得开始怀疑起来。   林太医走出重华宫,见左右没人,这才偷偷用袖子擦了擦脑门的冷汗。这时,突然从隐蔽处走来一个小太监。   “林太医,不要耽误了,娘娘等着你回话呢。”   “是,是。”林太医诺诺道,跟着小太监,循着一条小道,到了坤宁宫。   林太医进了这佛香阵阵的坤宁宫,却感到了鬼气森森,他打了一个哆嗦,眼睛还没瞟到高坐的贵人,便纳头便拜。   皇后笑得和蔼:“太医不必多礼,来人,给太医看座。”   林太医受宠若惊,这才得空抬头去看,见自己上手还坐着一个太监,看服饰,品级还颇高。   皇后等他落了座才问:“太医,那兰妃有何反应。”   林太医老实回话:“兰妃娘娘叫下官不要向外声张。”   皇后面上满意之色更浓:“她听到喜讯后,是欣喜还是惊恐?”   林太医仔细思索了片刻,皱眉道:“下官不能见到兰妃娘娘容颜,只是她的声音倒颇为平静,没有任何变化。”   皇后不过想了一瞬,便又恢复了笑意,打发林太医走了。   张衡不解道:“娘娘,敢问这是何意?”   皇后道:“兰妃册封后,本宫就问了彤史,奇怪的是当夜兰妃并未得帝幸。往后这近一月来,仍然也无记录。可是兰妃在听闻有孕后,这种反应倒是十分有趣了。”   “兰妃尚未承宠?”张衡讶异道。   皇后冷哼一声:“皇上竟然在这个狐媚子身上玩这种情趣,现在可好了,绿帽子自己带上了头。”   “可是,也许是在彤史不在的时候……”张衡迟疑着。   皇后自得道:“所以本宫派了林太医去,如此一来,兰妃听闻了喜讯,只能有三种反应:一是大方示人,阖宫同庆,那就是皇上悄悄幸了她,本宫也没有办法了;二是怒喝林太医,如果她还是处子之身,本宫的离间之计只得从长计议了;三是秘而不宣,就像今天这样。”   “秘而不宣的话,可能是为了保胎。”   “那就只待本宫再试探一次了。”她唤来了绘眉,“去请兰妃来坤宁宫,她就算不来,也要跟着她,拖着她。”   她又打发了另一个宫女:“请皇上来坤宁宫小宴,就说本宫还请了兰妃,有大事。”   绘眉奉懿旨来到了重华宫,宫女锦屏,画屏见了她都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绘眉在心里偷偷地笑了,这两人才进宫不久,这幅天真简单,喜怒外露的样子她很久没见过了。   绘眉像是在看着两只蹦跳的雀儿,耐心轻言细语:“皇后娘娘让我邀兰妃娘娘去坤宁宫小聚。”   画屏嚷道:“这没由来的,聚什么?”   锦屏悄悄拉了她的袖子,她倒奇道:“你拉我干嘛啊?”   绘眉和蔼地笑:“主子交代的事儿,我这做奴婢的可不清楚。”她别有意味地看着画屏,画屏明白过来,她是在指责自己不知进退,小脸白了一白。   锦屏却说:“我们娘娘有些不舒服,大概是在睡着呢。”   绘眉像是有点不好意思,有点急迫地关心,不知是不是故意做出这个样子,她提裙就要进:“那赶紧带我去看看,我代皇后娘娘来请兰妃,要是怠慢了,我家主子可要怪罪我。”   锦屏无法,像画屏使了个眼色,自己快步进了里头。   湘萦正怔怔地坐在绣桌旁,见了锦屏,问着:“沈寂来了?他的太医有没有带来?”   锦屏焦急道:“娘娘不好了,皇后派绘眉要您去坤宁宫小聚,这当头的,聚什么聚?”   湘萦一个激灵:“遭了,皇后是听到了风声。那个太医定是个嘴不把门的。”   “那娘娘去不去坤宁宫?”   “不去,”她有些赌气地站了起来,往榻上一歪,打算拖到绘眉自己走。   可是下一刻,绘眉就要进来了,皇后的人,湘萦没理由拦,只得放了她进来。   绘眉进来,恭敬地行了礼,状似关心地问了湘萦的身体,才说到皇后的意图。   湘萦浅浅地笑:“本宫实在想与皇后娘娘多亲近的,只是近日身上常常发冷,想是犯了风寒,不宜出门。”   绘眉关切道:“娘娘可要养好自己的身子了,奴婢听说娘娘午前请了林太医来把脉?太医院里的都是些庸医,只会拖着用些不痛不痒的药,实在于身体无益。”   湘萦听着她无所谓地就说了林太医,心中悚然一惊,疑虑着皇后对自己的重华宫看得未免也太重,自己前脚看了太医,皇后的人后脚就知道了。   只是皇后宫女这坦然的态度倒叫湘萦自己摸不清头脑。叫来绘眉,是为了显示皇后对宫中之事了如指掌,为了警告自己看清形势不要恃宠而骄?   而自己有孕的事,皇后究竟是知道不知道?   绘眉见湘萦不言语,又道:“皇后娘娘特意从民间请了一个姓李的神医,为娘娘治疗头风,兰妃娘娘刚好同奴婢去看看吧。”   湘萦的笑僵了一瞬:“不……我还是不用了。”   绘眉露出个思索的样子:“宫中女子深受庸医误事之苦,多少人求不来的机会,娘娘却不愿意让神医诊脉,莫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湘萦被逼迫得有了脾气,她冷哼:“这是什么道理?本宫病了,不愿多动,这也能轮到你这个奴婢置喙?”   绘眉顺势跪了下来:“娘娘息怒,奴婢多嘴了,请娘娘降罪。”   湘萦看也不看她:“你是皇后的人,罚也不该由本宫罚,本宫不想听你多言,你回坤宁宫去吧。”   “娘娘,”绘眉很是委屈的样子,“绘眉在坤宁宫惹了皇后娘娘恼,要是连请兰妃娘娘这件小事都干不好,皇后娘娘一定会把奴婢打发了出去,请娘娘体谅。”   湘萦忍无可忍,下了塌,一挥袖子,衣袖带着风扫在绘眉脸上,可绘眉浑然不觉。   湘萦不打算理会她,自己出了房门,可是绘眉依然跟了过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湘萦横眉。   “娘娘恕罪。”她口称恕罪,可行动却分毫不让。   这时,画屏小跑了过来,看见绘眉还紧跟在湘萦身边,脚步顿了一顿,不过到底还是过来,在湘萦耳边悄悄附言:“娘娘,太医和……他,到了。”她边说便用眼瞟着绘眉,可是绘眉低眉顺眼的样子,对她主仆二人如此作态也没什么在意。   湘萦揪着帕子:“只能让他们等着了,你和他照直说,我走不开。”   画屏点点头,又一阵小跑下去了。湘萦焦躁的看着绘眉老神在在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   可是没等她气够,她就听见远远太监的传声:“皇上,皇后娘娘到!”   湘萦本就苍白的脸色这下褪得一丝血色都没有,她看着绘眉,觉得她温顺的脸上荡出了胜券在握的笑意。 ☆、中计   皇后神色温柔地看着卫宣帝,在稍稍落后卫宣帝一点的地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她有些头疼地叹息道:“本来打算和皇上与兰妃妹妹一起坐坐,做点家常小菜,一同聚聚的,没想到湘萦妹妹这时犯了病。臣妾不查,劳累皇上和臣妾一起来了。”   卫宣帝道:“哪里怪得了你?你是贤惠的,总是为朕着想。”   皇后笑容浅浅:“这是臣妾应该做的,担不了皇上的褒奖。”   卫宣帝携了她的手,一同进了重华宫,皇后被他的举动熨帖了心,悄然在脸颊上晕起一团红云。   画屏正冒冒失失地左右传讯,被眼尖的卫宣帝见了,喝道:“你们娘娘正病着,你们这些做下人的还要在外面搅扰?”   画屏害怕地跪了下来,皇后和事老,出来打了圆场:“兰妃妹妹病着,宫中的人焦急也是难免的,怪不了她们,皇上同臣妾一起去看兰妃妹妹吧。”   湘萦正在和绘眉僵持着,眼见皇上皇后来了,没了法子,只得出去迎驾。   卫宣帝扶起了她,关切道:“你病了,不用行此大礼。”   皇后立刻吩咐了:“还不快把兰妃娘娘扶到榻上去。”   于是湘萦又被簇拥着回到了榻上,她推辞着:“怎敢在皇上和皇后娘娘面前放肆?”   皇后笑着:“这是本宫和皇上疼你呢,切不要见外了。”   湘萦还是推辞,不过拿了一个垫子和卫宣帝和皇后一起坐着拉家常。   皇后突然说:“皇上,臣妾前些日子也招了风寒,李神医给臣妾开了方子,马上药到病除。不如叫李神医来看看兰妃妹妹?”   卫宣帝正要点头,湘萦却抢白道:“谢皇后娘娘关怀,不过嫔妾已经看过太医了,无需劳动李神医。”   皇后状似苦口婆心:“兰妃妹妹可不要不爱看医,大夫们总是有道理的,”她见湘萦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话锋一转,“我看妹妹脸色苍白,正巧我还从李神医那得了一个方子,补血养颜。绘眉,去把桃红四物汤熬出来,给兰妃娘娘服用。”   卫宣帝有了兴趣:“桃红四物方?”   皇后道:“是,用当归、熟地、川芎、白芍、桃仁、红花熬出来的,滋阴补肝,增补血力,臣妾用着很好,这才献宝似的拿来给妹妹用,妹妹切不要浪费本宫的一番心意。”   湘萦听到了红花二字,想到从前月妈妈给姑娘们服用的避子汤,面色更白了一分。   皇后左右瞧了一眼,笑道:“妹妹不要被方中的红花吓到了,这汤孕妇忌食,可是于妹妹是无碍的。”   湘萦听了这话,不由得将手拢上了小腹,像只惊慌失措的小鹿。   这下连卫宣帝都看出了不对,他皱眉看着湘萦的动作,眉头紧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连对着皇后咄咄逼人的把戏,也故意视而不见。   很快绘眉回来了,端了一碗煮的稠糯的汤汁,卫宣帝冷眼看着,默许了皇后这一番急切的行径。   绘眉半蹲了身子:“娘娘,请吧。”她语气恭敬,行动谦卑却不容拒绝,见湘萦没有接过的意思,自己舀了一瓷勺,直要送到湘萦唇边。   “哐当”,瓷碗碎在了地上,连带着绘眉也半倒在地上,湘萦护住小腹,宛然一个保护者的姿态。   卫宣帝突然脸色沉沉地站了起来,室内一片压抑的寂静,像是在酝酿着一场就要到来的风暴。   皇后见了卫宣帝的神态,转开眼睛,掩住了眸中的一丝亮光,她已经证实完了自己的猜测,剩下的,就可以功成名退,交由卫宣帝自己发挥了。   卫宣帝死死盯着湘萦,按捺着怒气:“别的人都退下。”   皇后动作翩翩,优雅从容地行礼告退,并带走了其他的闲杂人等。   卫宣帝看着神色无措的湘萦,思绪开始飘远了,他想起了那日从重华宫碰到的沈寂,想到了那日湘萦背对着他脱口而出的一个“沈”字。   他感到了背叛。   湘萦名义上是他的妃子,实际上是他的妹妹。这两个身份在卫宣帝眼中其实没有什么分别,如果可以的话,他愿意这样不清不楚不深究地宠着她。   可是他的妃子,他的妹妹,竟然有了别人的孽种。   就算是出于兄长的爱护与责任,他都不能容许这种情况发生。   而沈寂,他重用的一个人,竟然会怀揣着这样一个不能见光的秘密,还要秽乱宫廷。   他眼中跳动着毁灭的光芒,一步一步向湘萦走来,湘萦陷在椅子里,看着阴影向她袭来,只能沉默以对。   “你怀孕了?”   湘萦咬着嘴唇不回答。   卫宣帝也不是为了解惑,他冷冷地笑着:“是沈寂?”   湘萦吃了一惊,猛地抬头惊恐地看着他。   卫宣帝又道:“是沈寂。”这次是一个十分肯定的陈述。   他今天的戏看够了,也大概摸清了事情的始终便提腿就走,心里憋着一口气。   出门后,张衡麻溜儿地跟了过来,卫宣帝提脚重重踹了他,他哎呦一声,挨了这一脚,还是屁颠屁颠地跟着。   “去,把沈寂给朕找出来。”他不耐烦地说。   张衡眼睛睃了一圈:“皇上,听说沈寂悄悄来了重华宫,可是奴婢愣没找到他。”   卫宣帝听言怒气更甚:“找,给朕找,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捉来。”   湘萦看着卫宣帝怒气冲冲地走出,六神无主。锦屏进来了,把湘萦扶了起来,担忧地看着她:“娘娘……”   湘萦强撑着走了两步:“快,快去通知沈寂!”   锦屏看着她欲言又止。   湘萦心里咯噔一声:“出什么事了?”   “厂督,已经被皇上派人带走了……”她话音未落,就感觉扶着的湘萦身子一软就要倒地。   “娘娘!”她惊呼着,“画屏,快叫太医来,厂督带来的那位!”一边死命掐住她的人中。   湘萦悠悠地醒来,见自己已经躺在了床上,一个老者正在桌上写着什么,旁边随侍的是锦屏。   湘萦几乎以为自己做了一个逼真的噩梦,不过她看出了锦屏眉宇间隐隐的忧虑,心中的一丝侥幸顿时褪得干干净净。   她艰难地出声问道:“沈寂怎么样了?”   锦屏回道:“被皇上弄到一个偏僻的宫落关押起来了。娘娘不要担心,皇上还在考虑,还会有转圜的余地的。”   湘萦却并不乐观,事关自己,总是无法以平常心对待的。   锦屏见她开始多想,又道:“娘娘急火攻心,服下药休息一下,也好细细图谋后路。”   湘萦听见她说“药”,马上想起皇后逼迫自己喝掉红花汤的事情,她抚了抚小腹:“我的孩子,怎么样了?”   “娘娘……”锦屏欲言又止。   “怎么了?”湘萦心中有了不好的猜测。   “不是您想的那样,”她斟酌着说,“您……并没有怀孕。”   湘萦呼吸一窒,感到自己喉头腥甜,她声音苦涩:“我中计了,是我,害了沈寂!”   她想到了沈寂可能会经历的审问和刑法,再也坐不住了,尽管她还想不到办法,她也不能在这里消磨着时光,什么都不为沈寂做。   她掀开了被褥,不管不顾地下了床来,惊得坐在桌旁写药方的老太医胡子一抖,墨都晕开了。   “我要救沈寂!”她苍白的脸上,只有眸子在灵动地闪着光,像两团森森鬼火在燃烧着。 ☆、火光   湘萦冲到了乾清宫,站在外面的张衡似乎早就料到了,他拦住了湘萦:“娘娘,皇上已经歇息了。”   湘萦猜到今天自己步入的陷阱也有他的手笔,因此并不给他好脸色看:“让开,本宫有要事要见皇上。”   “娘娘,”张衡毫不退让,“就是皇上亲自下的口谕,今日不见任何人,尤其是娘娘您。”他每个字都说得极其缓慢,仿佛为了刻意来欣赏湘萦气急败坏。   湘萦开始不管不顾起来,推开他就要硬闯,可是张衡毕竟算是半个男人,毫不费力地把她隔开,使了一个眼色,马上就有佩刀的侍卫聚了过来。   “娘娘!”这时一直在后面跟着她的锦屏终于赶了过来,“皇上今天是铁了心不见您,在外面硬闯也没用啊。”   湘萦只是不理会她,在宫外直直地站着。张衡见了,也不理她,也不通报,吩咐了侍卫严加看管,自顾自地进去了。   锦屏看着她脸色苍白,身形消瘦,有些心疼:“娘娘,张衡把持着宫门,皇上实在不能知道您在这儿苦等,这不是办法啊。”   湘萦被风吹得头脑开始清醒:“你说得对,”她转身抓住了锦屏的手,用力之大,把锦屏的腕上都勒出一道红印子,仿佛抓着最后一丝希冀,“沈寂现在关在哪里?”   锦屏沉默了半晌,终于被湘萦眼中的坚持打动了:“您悄悄和我走。”   黑暗中,只有锦屏的灯笼在前面昏暗地亮着,可这却是湘萦眼前的唯一的光。这个季节,已经开始暖和了,可惬意的晚风吹到她的身上却仿佛带来了满身霜雪压在了她的肩头。   然而她还是倔强地挺直了腰杆,尽管看起来连最温柔的春风,也能将脆弱的腰肢折断。   这一日,仿佛让她一下经历了十载时光。欣喜,焦虑,恐惧,自责纷然而至。   她是如此的愚蠢,别人搭好了戏台,或真或假地演着戏,看着戏,她却当了真,把喜怒哀乐全敞开了给人看着。末了,别人依着她的反应,把精心布出的局收了网,徒留她一人措手不及。   不止她一人,还有沈寂。沈寂是完完全全被她害了的。   那样善于经营,运筹帷幄的一个人,却栽到了她的手中。   湘萦心中一阵绞痛,带动着咳嗽了两声。头顶上乌鸦飞过,凄厉而古怪地叫着。   锦屏担忧地回头看她:“娘娘……”   湘萦抬手止住了她的关心:“还有多远。”   “不远,前面就是了。”   一个破败的房子,看上去久未修缮,和沈寂平时出入的富丽堂皇的地方全然不同,湘萦莫名地有些伤感。   尽管破败,可门口还是有严密的防守,侍卫见了她二人的人影,喝道:“什么人?赶紧离开。”   锦屏高声道:“瞎了你们的狗眼,这位是兰妃娘娘,竟敢在娘娘面前大呼小叫。”   侍卫闻言稍微收敛了一些傲气,不过还是存留了些许倨傲:“皇上旨意,这里谁也不许来。娘娘要是执意在此逗留,卑职只能向皇上禀告了。”   湘萦皱了眉,感觉到又有一番扯皮,却见小林子从那边走来,而那些侍卫们却视而不见。   小林子过来了,轻轻地说:“姐姐,跟我走吧,我带您去见厂督。”   湘萦听见他称呼自己姐姐,而不是那个所谓的娘娘,心里一暖。   房间里,沈寂就着一盏小灯,还在写着什么,看起来从容不迫的样子。他的这份镇静感染到了湘萦,让她觉得眼前的困难似乎也不算什么。   见她来了,沈寂站起了身。他只穿着一身白衣,衣袍宽大,没了以往那些繁重衣物配饰的累赘,格外清俊。   湘萦觉得他瘦了,脑中兀然出现一句“沈郎清瘦不胜衣。”虽然她知道,自己和沈寂不过只是几天没见了。   反而是沈寂皱着眉说:“你怎么这么憔悴。”他走过来摸了摸她的脸,有些心疼,有些爱惜。   她的眼泪就这样滚了下来,几乎烫伤了他的手指:“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沈寂拥她入怀,拍着她的背,像哄小孩子一般:“没事没事,你不是见到了我?我还是好好儿的。”   “可是,不知道皇上会这么处置你,那天我看着他十分动怒。都怪我。”   “是张衡和皇后害了你我,我都知道,”他无奈地看着她哭泣的样子,轻声哄着,“走到这一步,虽说是意料之外,可是也不能说不好。”   “好?”她疑惑地推他,看着他的眼睛,“你是在让我宽心吧,你现在这样,这么能叫好?”   沈寂轻轻笑了,拉着她:“不要哭了,坐下来听我和你细说。”   他坐下来,盯着她的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目光灼灼:“你想不想和我长相厮守?”   湘萦不知他为何在这种关头问这种话,只是女儿家的羞涩让她说不出口。   她呐呐不言,沈寂缓缓将手抽了出去,她抬头看时,发现他眼中的火光一点点熄灭,她慌乱地抓住他的手:“你别乱想,我自然是愿意的。”   沈寂的喜悦从嘴角蔓延到了眼底:“既然如此,你当然知道,我们目前各自的身份决不会允许我们在一起的。假使今天你的喜脉是真的,我恐怕是要真的失去你们了。”他说着,低沉的声音中有一丝不宜察觉的颤抖。   “你想怎么做?”湘萦闻言,知道了沈寂大概是有办法要与她商议。   他站了起来,往窗边走了一两步:“你我眼下情况胶着,必须破而后立,”他转过身,“今天夜里我会交代人在这里放一把火,趁乱逃出宫去,换一个身份来过。”   “那……你我怎么会有机会再见?”湘萦感到心中的恐慌在扩大。   “有机会的,”沈寂语气肯定,“在我走后,我要你做的就是,让兰妃这个身份死去,成为公主,等我来娶你。”他说得如此笃定,让湘萦也产生出了莫名的信心。   他二人谈了许久,过去的趣事,今日的计划,往后的打算,直到已经很晚了,湘萦还没有走的意思。   沈寂催她走:“不要担心,过了今晚一切都会好的。已经很晚了。”   湘萦磨磨蹭蹭地站了起来,尽管心中不舍,也知道今晚不能打乱了他的计划,只是不知今后何时才能相见。   沈寂替她拢了衣服,送她到了门口:“走吧。”   他久久地凝望着她的背影,惆怅从心口中升起,他叹了一口气,转身坐下了。   陈通悄悄地潜了进来:“大人,已经布置好了。”   沈寂还是坐着:“再等等。”他挑了灯花,不急不缓地等着什么人。   陈通不解,不过他没有多问问题的习惯,只是默默地消失在人前。   终于,他听见外面有人走动起来的声音,外头悄悄地热闹了起来,他嘴角一弯,来了。   推门而进的人是张衡,他左右打量了一下周遭,嘲笑道:“沈寂,你没想到会落到这种地步吧。”   沈寂只是看着昏暗的油灯,对他视若不见。   张衡絮絮叨叨个没完,无非是当初如何被他压制,如今如何得意。沈寂根本就没在听。只是等他说尽兴,再自己离开。   张衡走后,沈寂才吩咐着:“烧吧。”   宫中不起眼的一角霎时升起了冲天火光,没人注意到,几个忙碌其中穿梭着的人影。 ☆、公主   夜已深了,就连值夜的宫女也偷偷靠在门上昏昏欲睡,可躺在罗衾软被上的湘萦还是睁着眼,看着自己上方虚无的黑暗。   她在心里焦灼着,煎熬着。尽管沈寂的话听起来那么令人信服,可她回来后到底还是不放心。   突然她听到了房外匆匆的一阵脚步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响亮,踏在她的心里一般。   她披衣起身,外头锦屏冲了进来:“娘娘,关住厂督的房子走水了。”她一边说一边拿眼睛焦急地看着湘萦。   湘萦却神色如常,她漫步走出了房门,在外面看着天空一角冲出的浓烟火光,不知在想着什么。   锦屏见她这样子,开始心惊了一瞬,害怕她受刺激大了,后来见她的确表现正常才松了一口气,隐隐有了猜测。   她是厂督府里的人,到底心还是向着沈寂的。当时消息传来,她赶去看着火势,就知情况不妙,里面的人只怕十死无生。眼下看着自己主子的神态,她又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湘萦回头看着她笑:“没事,回去歇着吧。只不过在外头你知道要怎么表现?”   锦屏点着头:“自是知道的。”   湘萦躺回了床上,想东想西,竟是一夜无眠。   第二天,她挂着两个黑眼圈迎来了卫宣帝。   早些时候她已经听了锦屏打听来的消息。失火的地方已经被翻出了一具焦黑的尸体,尽管知道那不会是沈寂,可湘萦还是觉得悚然。   宫中传言,张衡昨夜偷偷摸摸地去了那里,只怕与这事脱不了干系。   湘萦换上了一身素衣,钗饰尽去,形容枯槁的样子,也不打扮拾掇,跪在大殿里跪着迎接卫宣帝。   卫宣帝一进来看到的就是这个样子,他眼皮一跳,扶起了她:“你这是做什么。”   她声音平稳,像是历经了大喜大悲:“如皇上所见,我在为沈寂戴孝。”   卫宣帝有些头痛,没想到湘萦在宫人还在的时候就什么都往外讲。   他挥手让人退下了,犹豫着说:“朕……也没想到会弄成这个样子。张衡朕已经处置了。你也不要闹了。”   “那敢问皇兄,是把张衡的命拿来祭我夫君了吗?”   卫宣帝听了这话很不悦,他惩治了张衡,却没有打算要他的命。现在沈寂没了,不能把张衡也给弄没了,一下失去两个他信任的大太监。   湘萦看出了他的犹豫,她凄苦地笑着:“连张衡也不愿意杀。”   卫宣帝想安慰她什么,却发现不知如何去说,自己从来没有做过安慰这等事。   倒是湘萦提出了自己的要求:“请皇上允许湘萦到宫外修行佛法……”她又跪了下来,眼泪滚滚落下。   卫宣帝无奈:“你是朕的妹妹,大卫的公主,朕怎么能让你去当姑子?”   “可是皇上,湘萦已经和沈寂定了终身,却连一个怀念他的身份都没有,让我在深宫里这样下去,不如皇上赐一条白绫。”   卫宣帝默然不语,许久后,他说:“皇妹,你切不要轻生。朕会封你做公主,你自己挑一个称心的驸马,过不了多久,你就会发现,沈寂也没什么好的。”   湘萦听着他的劝诫,并不反驳,现下卫宣帝已松口,她也没打算和他争论沈寂好不好。   卫宣帝见她稍微软和了,心下一松,然而这殿里的气氛还是充斥着眼泪和控诉。他也不愿多呆,微微说了两句,就离开了。   几日后,宫里接回了由梅太妃生下的,由于八字太弱而从小养在庙里的公主。卫宣帝龙颜大悦,对这位妹妹大为喜爱,封了她作和敏公主,还劳民动众地建了公主府。   宫中宫外对这位公主都十分好奇,可是见过这位公主的人实在不多。公主府落成后,和敏公主就不在宫里住了。与此同时,经常谢绝宾客的重华宫更是门庭紧锁,渐渐地,传出消息来,里面的兰妃得了不治之症,没过多久就香消玉殒了。   和敏公主府内。   锦屏捧着一沓请帖,迈步进了小院里。如今她的主子摇身一变成了公主,京中的贵女们存了好奇心和巴结的心思。宴会,赏花会开得多了去了,请帖一张张地递进公主府来,可这位新出炉的贵女兴趣缺缺,去赴宴的寥寥无几。   她看见湘萦坐在院中的亭子的石桌旁,桌子上摆着一页信纸,上面笔迹潦草,只是写了:“一切顺利,勿念。”这区区六个字,看起来是在匆忙之中写就的。   而就是这六个字,连锦屏都看了无数遍。真不知道湘萦每天看着这六个字作什么,难道能给她看出一个大活人来?   湘萦看着锦屏走近,问道:“又是请帖?你处理了就是。”   锦屏道:“我哪敢自作主张,总要拿来给公主瞧瞧才好。”   湘萦笑了一下,又开始低头看着字了。   锦屏无奈:“公主,既然厂督说了没事,您就安心地等他来娶您吧。总是这样忧思多虑的,做什么呢?”   湘萦叹了口气:“说来娶我,可是这人怎么就不见了呢?”   她有些担忧,沈寂,你现在究竟在哪里呢?   沈寂自然是听不见她的疑问,也听不见她的心声。他在那日逃离皇宫后,竟辗转远走到了浙江。   “厂督,来浙江是为了什么?”陈通不解问道。   “我现在已经不是厂督了,你不用这样叫我,”沈寂说,“既然不再管着东厂,我安身立命的依靠没了,自然要另寻一个活路。我在浙江有产业,现在要尽快把这些产业和宫里的关系断个干干净净。”   当然还有,是为了尚公主,顺便除了宫中的那个张衡。   他还在宫中的时候就听说了,在浙江改种桑田会有得闹了,这事归张衡管,他可以乘乱达到一些个人目的。   沈寂和陈通闲步走在阡陌之中,见种下不久的稻苗早已被马蹄踩踏得一片混乱,皱了皱眉:“这些都是官府干的?”   “是,为了让种稻谷的农民改成种桑。下一步官府就该派人来买田了,民生艰难啊,这里还不是最糟糕的地方。前些日子发洪灾,淹了几个县,现在官府怕是盯上了受灾县,打算贱买农田。”陈通一脸悲天悯人。   沈寂没想到他的这个属下还有这样的慈悲心肠,诧异地多看了他几眼,说:“我们现在都是白身,多想也于事无补。我要你做的事不会多损了百姓的利益。”   陈通称是。   沈寂又问:“织造局和官府的暗线都联系到了?”   “是,今晚织造局的船就会去受灾县,用粮换田。”   沈寂早就打听到了,官府和织造局的人打算利用这次灾情,从受灾农民那里把改种桑苗的田弄到手里。原本他们是打算用当地富户的名义悄悄地做成这件事的。而沈寂让他们最终乖乖挂起了自己的招牌。   “那咱们也去吧,把赈灾的粮食抓紧时间装上船,在后面远远地跟着官家的船。”   深夜,月光撒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泛着冷冷的光。沈寂站在船头上,看着远方难以分辨的黑暗。   陈通走上前来:“大人,县里已经开始闹了起来。官府那边也派了兵要赶来。”   沈寂沉声道:“是时候了,开船吧。”   运载着满满粮食的船靠岸了,远远地,人群开始骚动起来了。   “官府来捉人了,快跑啊!”有几道声音高喊着。   沈寂给陈通使了个眼色,陈通得令高声道:“乡亲们不要惊慌,这是派发赈灾粮的船。”话音刚落,船身左右挂着的旗子展开了,上面“奉旨赈灾”四字在灯笼照耀下格外显眼。   人群瞬间寂静了下来,有人带头道:“皇上圣明啊。”   沈寂暗暗笑了,不知这是自己安在乡民中的托儿还是真情实意的心声。   这边,一场可能的暴动被安抚了,小县又恢复了平静,乡民得了救命的粮食,放了大半的心,也不打算再闹了。   而那边,一封八百里加急的传书正在送往京里去。   “反了!”卫宣帝匆匆看了折子,抓起桌上的茶杯,碰地砸在了地上。   宫女太监们都战战兢兢。卫宣帝将缩在众人中间的小林子点了出来:“把张衡给朕提来。”   自从沈寂离开后,卫宣帝就把小林子提了起来,本来大家寻思着,沈寂的差事是要交给张衡的,可是张衡似乎跟沈寂的死扯上了一点干系,加上前头办事也多有出错,竟是在死对头没了后,也讨不了好。   卫宣帝心情烦躁,急件中讲到织造局贱买灾田,竟然官逼民反,差点闹出大乱,更可气的是,织造局就是宫中的牌子,打着皇帝自己的名号来逼反他的子民,他这皇帝还要不要做了?   而织造局的头头,可不就是张衡?   就算卫宣帝有意包庇,这次也不得不杀了他来平民愤了。   该杀的要杀,该赏的要赏。   那个打着皇上的名号赈灾的商人非但不能杀,还要赏。民间传得沸沸扬扬,道那名为沈万的商人是驸马,是皇亲国戚,要不然他怎么会,怎么敢这样做。   这人的胆子的确大,难不成就是为了尚公主,和皇家扯上一点亲,因此不惮冒着欺君罔上的杀头罪名,来为皇家正名?   公主……   卫宣帝沉吟,皇室适婚的公主只有一位,就算是心中不舍,为了社稷稳定,也可以稍作考虑。   湘萦总是闷闷不乐,嫁了人,说不定就会把那个沈寂给忘了。 ☆、迎娶(结局)   然而等卫宣帝真的见到了沈万,他就一点都不会这么想了。   他感觉到自己受到了愚弄。   “你好大的胆子,还敢来见朕?”卫宣帝怒发冲冠。   沈寂还在装傻:“草民愚钝,请皇上明示。”   卫宣帝冷声道:“不要以为去浙江赈灾了,朕就会杀不了你。”   沈寂道:“草民对皇上忠心耿耿,为了不让小人污蔑的皇上的圣明,这才斗胆假借皇上的名义办事。至于从宫中逃脱,那实在是无奈之举啊。”   “你说说。”   “那日张衡要加害与草民,草民不得已逃出了皇宫,并不是对皇上可以欺瞒。”   卫宣帝对他的话并不信任,可现在张衡被他处死了,黑白也只能由沈寂一张嘴说。   那日知道沈寂的死讯后,他也觉得可惜。就算犯了滔天罪孽,可是人死如灯灭,再大的罪也看起来不值一提了。他甚至在想要是沈寂活着的话,自己会不会放他一条生路。   可现在他活生生地站在面前,卫宣帝的杀意又悄悄升起了。   沈寂看出了一点苗头,他说:“皇上,草民在浙江时,游历四方,发觉改稻为桑之事着实艰难,眼下夏季将至,与西洋的五十万匹丝绸只怕拿不出。”   卫宣帝的眼睛眯了一眯。   “草民家产颇丰,且在浙江经营了一些织坊,愿意拿出二十万匹作为迎娶和敏公主的彩礼,”他见卫宣帝依然不为所动,继续说道,“草民听说,大卫与北边的战事正紧,军饷快跟不上了……”   “好啊你沈寂,拿朕的银子丝绸,来和朕讨价还价!”   “皇上误会了草民,草民所拿的都是祖产,这么敢拿宫中的钱财呢?”沈寂不急不缓回答道。   卫宣帝静静想了片刻,于情于理,都没道理拒绝。何必呢,为了怄气拒绝两全其美的事情。只是心底还是不忿。   “你候着吧,等朕的旨意。”   沈寂见他有了松动的迹象,心满意足地退了下去。   京中人们听说了皇上召见了江南的富户,都按捺不住好奇。民间传说这是为公主选的驸马,不光有家产,还有一副好相貌,更在江南开仓赈灾行义举,好事的人坐不住了,公主也坐不住了。   待字闺中的公主目前只有一位,可嫁过人的长公主也对这个富商沈万起了兴趣。长公主素是个爱玩爱热闹的性格。宫中府中的宴会不知跑了多少,也从不疲倦,这等新鲜事当然也要凑一凑。   她拉了湘萦到了一家繁华酒楼的二楼雅间,推开了窗子看着外面过往的行人。   公主出行,侍女太监,侍卫从属也在外面站了一圈。湘萦觉得被外面的人守了一圈不自在,想要回去却不好开口扫兴,只得问道:“姐姐带我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长公主收回看着街道的眼睛:“为了看你的夫婿啊。”   湘萦皱眉:“什么我的夫婿,就算皇上要把我许给那个浙江的商人,我也绝不会嫁。”   长公主只当她是害羞:“妹妹呀,咱们是天家的女儿,嫁谁都是下家,你也不用过于委屈。”   湘萦道:“不是因为这个,我……”她正要分辩,却被长公主打断了:“看,来了。”   湘萦懒懒地扭头望去,又腾地站了起来,快步挨在窗子边上。   那人骑了高头大马,在闹市中缓缓而行,虽然只是穿了白色布衣,却气质卓然,神情闲适。而她们两人在楼上只为看着他。   他可的确当得起“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了。   底下的沈寂似乎是心有所感,他抬头望了过来,两人的视线猝不及防地对上,一时间眼神纠缠住了,像蜜糖一般拉扯不开,旁的人在他二人眼中都变成了模糊的背景,天地之间,再无他物。   湘萦感觉到自己的视线又开始模糊了,她暗叹着自己的不争气,掏了帕子就要悄悄抹眼泪,一阵风却吹了过来,卷走了她的手帕。   “哎……”她向窗外唤着,不知道是在叫那无情的手帕,还是底下多情的男子。   长公主不知道前因后果,她只是自己看得乐了起来:“还说不嫁呢,这一眼可真算得上天崩地裂了。”   湘萦来不及理会她,她看着沈寂下了马,向着别的地方突然追去。   她突然开始内心激荡,忐忑不安起来。   长公主对她挥了挥手:“回神!”她不解道,“真是奇了怪了,那个沈万难不成是会什么妖法?”   突然外面开始骚动起来,湘萦听着似乎有人要进来,可是被拦住了。然而她没发现,自己身边的太监悄悄出去,训斥了拦人的侍卫。   门一开,刚才还在楼下骑马的沈寂进来了,他捧着帕子,像是捧着什么珍宝献于湘萦:“公主。”   湘萦眼眶湿了,她冲了过去,想要钻进他的怀里,可是到底找回了理智,知道自己身旁还陪着人。   而沈寂已经张开双臂,似乎下一瞬就要拥她入怀。两人周身的气氛已经融为一体,可是却生生克制住了。   他们各自退了一步,湘萦接回了帕子,制止住声音的颤抖:“多谢公子。”   沈寂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念念不舍地退了出去。   这下连长公主也看出了不对:“你们两人认识?”她又自言自语,“不,不止是认识。”   婚事已经是水到渠成,顺理成章的了,不管卫宣帝其实有多不愿意,权衡之下还是允许了这门亲事。   湘萦出嫁那天,十里红妆,送亲队伍浩浩荡荡。   湘萦身穿吉服,蒙在大红盖头里,浑浑噩噩地照着身边侍女的指引东走西走,礼节之类的事情太过繁复,她也不用管,只像个皮影人物般牵拉着动作。外界的一切都与她不相干了,她的世界里只有满目的喜庆的红色,和她内心快要溢出来的喜悦。   较真起来,她和沈寂其实是拜过堂的,不过那次太过儿戏,彼此也没有心平气和下来。   这次就不一样了,她在全京人的眼前,光明正大地嫁给沈寂。   她被送亲太太搀着,跨了马鞍,走了火盆,彼此拜过了天地,两人一起进了洞房。   坐福、撒帐后,沈寂又被人拉了出去喝喜酒。湘萦一人坐在红帐与烛光交辉的房中,对沈寂生出了甜蜜的埋怨。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外面喝酒,那酒难道要比我好?她悄悄想着,悄悄红了脸。   她有过很多等待,可是觉得今晚的等待格外漫长,她想把盖头掀开,可是又怕有什么不吉利,搅了今后同沈寂的美满生活。   在她好不容易忍住乱动的时候,沈寂终于回来了。   她察觉到他的脚步有些不稳,大概是酒喝多了。可是她看不到,他的体态宛然一个醉汉,眼神却亮晶晶的。   他挑开了湘萦的红盖头,这下她终于看得见了。   她看见沈寂直愣愣地看着她,再无其它动作,不由恼羞道:“呆子!”   湘萦的这声呆子可不算冤枉了沈寂,他现在只是在痴痴地笑着。   红烛明晃晃地烧着,可是丝毫分不去沈寂的目光,湘萦被看得恼了:“你站在那儿做什么?”   于是沈寂坐了过来,温柔地唤道:“娘子。”   湘萦低低地应了,脸上燃起一片红霞。她默默地想,这个人着实奇怪,头一次那样火急火燎的,到了现在却犹犹豫豫了。   她不打算等着沈寂这样磨下去,伸手就解开了沈寂的衣裳。   沈寂愕然:“娘子你……”   下一刻,湘萦搂住了他的脖子,微微使力,让他倾下了头,主动将红唇凑了过去。   沈寂只是突然被湘萦的大胆惊住了,等他反应过来了,马上反客为主,将湘萦香甜的气息,悉数撷取了去。   沈寂犹豫,只是因为在婚前他听人说了,女子的初次不易,不光是羞涩,更是体弱易伤。他想到了和湘萦的初次,自己竟然完全没有顾及到她,不禁又羞又愧,害怕今日又会吓到她。   可是没想到湘萦竟如此主动,于是他也不再担忧,只是用自己全部的感情,来与她交缠。   他一个分心,竟是被湘萦压倒在床。她毫无章法地吻着他,沈寂也乐得享受。可是突然,她却不动了。   沈寂看了过去,只能看见她乌黑的秀发和红透的脖颈。   湘萦今晚如此热情,一来是为了缓解多日的相思之苦,二来是因为她想到上次洞房他们是怎样闹得不欢而散的。   上次的她,一直在拒绝着沈寂,她体谅到了那时沈寂的心情,迫切的想要补偿他,尤其是看出了沈寂今天掩盖很好的犹豫。   一切进行得很好,她得意地看着沈寂呼吸开始急促下来,可是当她感觉到小腹上硬硬顶着她的东西时,又开始不知所措了。   沈寂察觉到了她突然的僵硬,他轻笑一声:“娘子不要急,还是让为夫来教你吧。”   说着,一翻身压住了她。   湘萦捂住了眼睛:“灯,把灯灭了。”   沈寂轻笑,却还是依言做了。   顿时室内一片黑暗,满房旖旎谁也看不见了。   次日湘萦醒来时,已经是日上三竿了,她眨了眨眼,发现沈寂还躺在一旁紧紧搂着她。   湘萦害羞地拿了衣服略微挡了挡:“你怎么也睡到现在?”   “现在我只是公主的丈夫,唯一的差事就是服侍公主。”沈寂慵懒地躺着,餍足地说道。   “没个正形,我有锦屏,要你服侍个什么?”湘萦啐了他。   沈寂含笑不语,直到湘萦红了脸才兴致勃勃地说:“我来给你梳头。”   他拉着湘萦来到铜镜旁,取了梳子,在她乌发上不紧不慢地梳着,神态认真,仿佛这才是天地间的第一等要事。   湘萦想起了出嫁前嬷嬷说的话:   一梳梳到尾,   二梳恩爱白头,   三梳儿孙满堂。   从此,她就要和沈寂白发相守,儿孙满堂。   她从镜中看着他认真的侧颜,满足地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完结啦╮(‵▽′)╭ 其实这算一个短篇吗?因为的确不长。 不知道写得怎么样,反正所有的情节都完整写出来了,也许剧情跑得太快? 哎,写到后面的时候觉得自己的积累还是不够,修辞描写也一般般。 这是第一本完本的,我开始还写过最多三万字的开头,有修真,有西幻,有娱乐圈,不过都被毙掉了哈哈。修真和西幻是真·冷门啊。 一直在寻找自己喜欢的,同时也是别人能喜欢的风格,下一篇准备写欢脱风,有个古言的,和一个耽美的脑洞。 因为这本是这个笔名的第一本,想要一个好的开端,所以决不太监,我做到了!!!!! 由于总在开新的脑洞,这本在后面就没了激情,哎…… 看到这里的朋友们,能不能收藏一下蠢作者的专栏和新坑呢?求你了,求你了~ 【另外,看到的小天使们,可以在评论里给蠢作者留一个么么哒吗?想看看有多少人看……】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